京师洛阳,东汉皇宫。
巍峨的城阙,华丽的殿堂,人间的繁华锦绣仿佛集于一处了。
淡淡的檀木揉着青涩的杜若,燃香生雾。金兽炉浅,盛不下缭绕青烟,袅袅地飘起,又散开。
月光透过轩窗在屋内洒下一地月华。
皇帝刘宏负手在书房内的窗前闭目养神,他的面色清冷至极,偶尔睁开的眸子深处有着光华轻轻流转。皇甫嵩长社火烧波才十万大军的消息他也于前几日收到,这让他一扫阴霾,心情好转,连带着自己的病似乎都有好转之势。
只是前方刚传来些好消息,后方又变得诡谲生了波澜。这两日朝堂之上尽早确立太子的呼声又密集了起来,让他头疼至极。
直觉告诉他,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
他望了一眼天际处被有些乌云笼罩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蓦然间,刘宏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继而转身,缓缓走到书房的榻上。
他来了。
一个身材干瘦的耄耋老人,手持拐杖缓缓走了进来,老人有些费力地欠了欠身。
即便心有怨言,他执地还是君臣之礼。
天子刘宏一手伸出,虚按两下,“许老,无须多礼,快请坐下。”
“老朽谢过陛下。”
老人缓缓走到榻前,轻轻将拐杖放于一旁,颤颤巍巍落座。
老人姓许名戫,历经三朝,年轻那会儿,就开始辗转各部、九卿衙署之间,以性格执拗、铁骨铮铮着称朝野,比如他曾扬言凡是沽名钓誉而无才能者,一旦为官,那么便要万分小心了,一旦被他察觉,少不了要剜祖宗祠堂几碗血肉,……他曾竭力帮助其在党锢之争中夺得权利,深得天子刘宏的重用,于光和四年官至太尉之职,却不想一年之后便被罢免,罢相离京外放后老人心灰意冷,干脆辞了官回到了故乡吴郡颐养天年。
却不想时过境迁,数年之后,他再次被刘宏秘密召唤入京,来到了这个是非之地。
其实说来当年许戫被陈耽检举,是有些冤枉的,老人过分低估了那些奸人的狡诈,落入了圈套,致使信任的几名手下对真正贪赃枉法、声名狼藉的臣子不敢过问,而毫无根据地检举了地处边远小郡官吏。
老人始终被蒙在鼓中而不自知。
当时陈耽上书检举时,老人还当场撂下了狠话,扬言但有蒙冤者,便自请罢相。
谁想他信任的几名手下早已被买通,与那些乱臣贼子上下沆瀣一气。
对此,老人无话可说。
天子刘宏曾唤他入宫谈心,虽然未曾知晓双方聊的内容,但众人都知道性格执拗的他, 便是天子也无可奈何。
因为第二日,老人就辞官离开了。
他向来说到做到。
老人捋须眯了眯眼,望向身子大不如前的刘宏,轻声说道:“陛下,好久不见啊。”
刘宏的眼光轻轻掠过老人的满头白发与皱着的老脸,有些温情地感慨说道:“是啊,一别数年,只是你我君臣再见之时,却是再无当年的意气风发了。许老,你可有怪朕?”
老人微微红了眼睛,垂下眼皮,轻声答道:“臣不敢。”
不是没有,而是不敢。
只是不敢当面而已。
刘宏自嘲般笑了笑,缓缓说道:“许老的耿耿忠心朕向来深信不疑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将种种重任交于你手,只是后来的公卿检举之事未曾料到那些乱臣贼子手段龌龊至此。朕当年迫不得已只好免除了你的官职,若不如此,无法平满朝文武的怨气啊。”
老人面无表情轻声答道:“谁说不是呢。”
房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老人抬眼望着身体大不如从前的天下第一人,终于开口说道:“往事已矣,何况老臣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早已不记得当年之事了,陛下就不要耿耿于怀了。此番陛下召唤老臣进京,不知所谓何事?”
闻言,这位贵为九五之尊的男子眉眼不动声色挑了挑,轻轻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想必许老在朝野之外对于朕沉于酒色之事有所耳闻,恐怕心底对于如今黄巾四起之事也觉得朕是咎由自取吧。”
老人并未答话,只是眯了眯老眼,手指弯曲轻轻敲着桌面,安静等待下文。
刘宏自顾自继续道:“呵,其实朕又何尝不想每日励精图治,与天下臣民共享盛世太平呢,非不为也,实不能耳。自许老离朝之后,朝堂几乎快成了他袁氏几家的一言堂了,但凡朕所提的改革之策于世家不利,便会自然而然地被阻拦中断。后来,朕为了掣肘这些人,不得已朕启用张让这些宦官,对他们予以重用,他们倒好,表面上对朕言语恭敬,背地里却与之狼狈为奸。再到后来,朕不得不一边假装沉迷酒色与之周旋,一边升何进为大将军,只是何进毕竟是个屠夫出身,虽握兵马大权脑子却不够聪明,难堪大任,最终造成了如今这般不堪的局面,朕实在是争斗得有些乏了,累了。”
“加之朕的身子自前年始便得了一种怪病,遍寻名医都难以找到病根,恐怕是没有几年的活头了,朕也就由得他们去了。朕如今只想着尽早将太子之位定了,免得朕一旦意外朝廷生了乱子。皇后所生之子辩木讷胆小怕事,王氏之子协懂事乖巧,颇有朕年少之风。若依世家与何进之意,立了辩为太子,只怕届时他们利益达成一致,吾儿便迟早沦为他们手中牵线木偶,今后这大汉天下或许就不再是姓刘的了。朕若立了吾儿协为太子,再辅一帝师循循教之,继承大位之后,未必不能与他们掰掰手腕,替朕完成未尽之事。”
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刘宏眼神诚挚地望向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竟然拱手而道:“纵观朝廷内外,能令朕放心托付而有此资格者,唯许老一人耳。故此,朕恳请许老回朝,担任吾儿协之王师,教其帝王之术。”
天子刘宏此话一出,就连官场浮沉了几十年的许戫也颇感意外。
千百年来,皇室与世家之间,一直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然而谁也无法忽视这种平衡之下隐藏的巨大祸患。自古以来,改朝换代的乱世都离不开世家的影子。
刘宏能够将这种讳莫如深的事情向自己全盘托出,是一种何等的君臣之交?
如今君臣重逢,他更是想要将帝师这样的重任交于自己,这又是一种怎样的信任?
许戫缓缓望向刘宏,轻声问道:“陛下如此信臣,就不怕老臣与世家这些年有所勾结,日后辜负了陛下?毕竟老臣可是由袁老头向陛下举荐的。”
刘宏微笑道:“朕相信便是天下负朕,许老亦不会叛朕!”
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瞬间老泪纵横,多年满腹的委屈在这一刻尽数风消云散。他缓缓伸出双手伏在案几上,重重磕了一个头,颤声答道:“承蒙陛下厚爱,老臣,愿留京师尽心教导协皇子!”
刘宏的眉毛顿时舒展开来,他满意地笑了笑,一把握住这位老臣的手,温和说道:“许老快快请起,你我君臣不必如此。”
“谢过陛下。”老人有些颤抖地赶紧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眼泪与鼻涕,望着刘宏咧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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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月里的天气,已开始变得有些炎热起来。
波才前脚才逃入鄢陵城不久,刘修随后就率军追到了鄢陵城下。
前方,一千骑兵缓缓持矛策行,马蹄哒哒,地震山摇。
在骑兵方阵后面,布有两个方阵,骑兵布甲相结合,矛盾林立,旌旗蔽空,延绵数里,夺人眼目。
刘修独骑拨马上前,举起一手遮挡住头顶刺眼的太阳,举目远眺了一眼鄢陵城,随即调转马头,来到大军前,说道:“传令下去,于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吧,明日攻城!”
“领命!”身旁一骑离队往后方疾驰而去。
待传令兵远去后,一旁的张合拱手请战道:“主公,请让末将为先锋,必定荡平这座城池!”
刘修哈哈一笑道:“便依儁乂之言。修与仲业在后方为你压阵!”
张合心底掠过一丝喜色,当即抱拳答道:“多谢主公!”
城墙之上,波才一手按剑,一手按在墙头,脸色阴沉地望着远处缓缓压进的刘修兵马,杀气冲天。
这般穷追不舍,在自己的地盘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嚣张,真当自己是软柿子不成。他的目光冷冽地盯着大旗之下那显眼的一骑,只恨不能立马砍下那颗可恶的大好头颅,以消自己胸中恶气。
他转头朝亲卫喝道:“严政那狗日的怎还不来见本帅?”
那名亲卫身子颤了颤,低声禀道:“严头领说身体不适,无法出门迎接,请波帅见谅。”
“我勒个呸!”波才重重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眯了眯眼,冷笑一声,“身体不适个屁,本帅看他是自己兵权被夺了心有不甘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算了,现下他既然将兵权交到了自己手上,他本人来不来也就那么回事了,自己帐下又不差人。待自己将刘修这支兵马拿下,再在主公面前与他秋后算账。
他用那豹子般的眼神盯着城下的那支兵马少许,然后转头厉声下令道:“传令,城防增加一队人马,其余人等,兵不卸甲就地休整,明日随本帅出城荡平了城外的敌人!”
“喏!”一名亲卫轰然抱拳领命,转身走下城墙传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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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陵城内。
名叫徐福的男子身影在不断前掠的同时,锋利的长剑也从剑鞘之中抽出。
“铿锵”一声,长剑与一杆长矛碰撞到了一起,徐福侧身粘住长矛顺势下滑,一剑削在了那名黄巾兵的肩膀处,划出了一条肉眼可见的剑口,不等那人哭爹喊娘,顺势提剑上斜,便砍下了一颗头颅。
脚步未作片刻停歇,伶俐地挽起一个剑花,转身将另一名黄巾兵拦腰砍断。
“杀!”蜂拥而出的黄巾兵呼喊着朝他杀来。
男子二话不说,提剑径直冲入敌阵之中。
双手并用,一手提剑,一手拿剑鞘,脑袋歪斜之际,右手拦住顺劈而下的长矛,左手剑柄翻转,从那名黄巾兵的脖颈处轻轻一抹,鲜血飙飞,人头滑落在地。
就在这时,数根长矛同时骤至,直戳男子的身体。男子眼神微微敛了敛,膝盖微曲,脚步猛然一蹬,身体后仰倒退,顺势拉开了双方距离,随即在空中迅速调换姿态,手中长剑向后递出,剑尖抵在地面上,长剑被压弯成一个弓形,用力一弹,借助气力终于落于地面。
随即长剑翻转,剑锋朝下,绕着身边周围一轮,数根矛尖顿时齐齐断裂掉在了地上。数名黄巾见兵器被砍断,纷纷慌了神,向后退去。
晚了!男子在心底轻轻说了句,眼神陡然一冷,右手丢掉剑鞘,一把将数根长矛尽数揽住,同时递出一剑,将他们手腕尽数划破。
顿时哀嚎声响起。就在他们疼得丢掉矛杆的那一瞬间,男子一步踏出,鞋底板的街面微微震动,劲道往下渗透而去,借着势头男子猛然弹出一腿,身子斜倾,一一踢踩在他们的胸膛处,结结实实地挨了男子一脚,一个个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面上,呕出了好几两鲜血,数根肋骨也尽数断了。
男子缓缓吐了口气。
不想,一根凌厉箭矢转瞬之间激射而至,男子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了肩膀,顿时鲜血侵红了整个肩膀。
男子咬着牙提剑将箭矢从肩膀处砍断,额头直冒冷汗。
远处,领头模样的黄巾兵晃了晃长弓,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又是数十人奔袭而至,男子悍然冲了进去,兵器交锋的声响在空中砰然作响,男子脚步不停,游荡在几十人之间,伺机而动,且战且退,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握剑的手越来越不稳。
就在男子与几十人纠缠的间隙,一腿突然横扫而至,重重抡在了男子的脖子之上。
男子如断线的风筝,横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了地面上。
男子在地面上缓和了几个呼吸,然后一手抓着地面,十分艰难地起身,以剑驻地,眯眼望向那将自己打落在地的领头之人身上。
一口鲜血猛然自嘴角喷出,满口红牙。
领头模样的男子持刀而立,咧嘴而笑,白牙森森,狞笑道:“你这样的身手在江湖上也算不错了。接下来,你可要多撑会儿啊,杀了老子这么多名兄弟,怎么能轻易一死了之呢?你说是不是?”
男子默不作声,只是缓缓拿起长剑,死死盯住对面那人,抬起手背缓缓擦拭脸上的鲜血,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浓浓杀意。
见此,领头之人一手拖刀缓步而行,眯眼而笑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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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抹朝阳缓缓升起,阳光洒落在城墙之时。
“咚!咚!咚!”雄浑苍劲的战鼓声响彻在鄢陵城的上空,在这战鼓声中,数千大军浩浩荡荡开往鄢陵,战鼓擂动,声胜惊雷。
密密麻麻地士兵手持刀盾长矛,中间跟着数架云梯和其他攻城器物,缓步向前推进,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向那座在光芒笼罩的鄢陵城席卷而去。
张合一马当先,领着五百余马步兵纵马来到城下,挺枪跃马高声喝道:“波才小儿,可敢下城一战?”
话音刚落不久,就见鄢陵城门处,两扇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朝两侧移开,波才领着万余黄巾儿郎浩浩荡荡地出来了。
这边波才见列阵完毕,领着数名部将纵马飞出阵来,冷声笑道:“夜袭本帅数万营帐,不学那鼹鼠好生躲藏起来不说,还敢尾随而来寻本帅的晦气,真是好大的狗胆!”
随即豹眼环顾左右,厉声喝道:“谁替本帅拿下此人?”
一人策马飞出,倒提一杆长矛,高声答道:“小将愿取来人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