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契矩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
“民之所忧,我必念之;民之所盼,我必行之……”
清晨,一座久不闻生气的废宅中,有读书人开始读书。
经过一晚药力的扩散,蔡琰的伤口已肉眼可见地好转,但她醒来后面色依旧还是有些苍白,心中依旧浮现了一种浓浓的虚弱感,她看了看自己侵染血迹的衣裳,又看了看搁放在旁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套粗布棉衣和备好的洗脸水,略微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换上。
走出门外,就看见背对着她披着裘衣的刘修站在雪地里捧着书轻声在读,举手投足间透着读书人的意气风流。她看着此人读书的背影,然后脑海不自觉与昨晚记忆里的画面重叠比较了一下,带有些许的嘲讽地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呢,她如此想到。
“蔡姑娘醒啦……这里离洛阳还有段距离,昨晚折腾许久,想必已经有些饿坏了吧,我让下人找附近农户家取了些粮食,亲自熬了粥汤,你可以喝一些。”男子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并未转身随手指了指一旁。
蔡琰听到刘修所提“折腾”二字,不由想起昨晚之事,脸上不由一红,她目光在那人身上微微游离停留了半晌,才将目光缓缓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角落旁那还冒着热气的粥汤。
她走到锅旁微卷起衣袖舀了一碗,就地蹲着端着冒着热气的粥汤,轻轻地抿了一小口,然后就见这位从未吃过糟糠的小姐眸子微微发亮。倒是看不出来他还有这般手艺,这等食物做出来的东西竟然这般美味,味道一点也不比家里的美食差。
她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发丝,然后就见她很不淑女风范地举着碗大口地吃了起来,很快就把一碗全部喝掉。
她的面色略微恢复了一些,但依旧病态的苍白,只是感觉上要好了很多。蔡琰看着已读书完毕走至身前的刘修,沉默片刻,皓齿轻启:“米粥味道不错。还有,再次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能得如此美人赞赏,修荣幸之至。”刘修也跟她一样蹲了下来,侧过脸看向她,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见她的真实模样,她的俏脸上恍若抹了一把胭脂色的重雪梨花,清艳冠绝,这女子可真是好看。他的眸子不着痕迹地与她的目光交错开来,随即淡笑着出声。
“公子说笑了。无论如何,待入得洛阳,小女子必定与家父登门拜谢。此外,小女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开口。”蔡琰迟疑了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经过昨晚那般凶险之后,即便此地距离洛阳不远,但她一介弱女子可不敢单独上路了,若是能与之同行则是再好不过
“嗯,既是不情之请,还请免开尊口。”刘修不带丝毫犹豫之色。
她内心的那点小心思,他岂能不知。
“你——”蔡琰自问向来涵养极好,奈何偏偏眼前这人每次都能让她情绪炸毛。她一时被气得俏脸通红通红的,呼吸都略有些急促。
刘修看着她生气的可爱模样,无奈摆了摆手,笑着示意道:“不过与姑娘开个玩笑罢了,姑娘请说。”
“哼!”蔡琰有些恼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左手叠放于膝前,右手枕着下颌眯眼说道:“小女子若是猜得不错,公子应该也是前往京师洛阳吧。不知小女子能否有幸,再与与公子同行一程?”
刘修想了想平静说道:“姑娘所猜不错,修此行便是到洛阳与家父团聚。捎带上姑娘也无不可,只是我们未带马车,免不得要与姑娘同乘马匹,姑娘还未出阁,若是让旁人瞧了去,怕是免不得……”
“小女子不介意的!”蔡琰眨了眨眼,回答地掷地有声,耳根处却悄然升起了红云。
刘修怔了怔,倒是未曾料到她回答得这般干脆利落,他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不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倒是自己显得矫情了。他恍然一笑,说道:“也罢,再推脱倒是修的不是了。”
“不过,”刘修扫视了她一眼,语气略带些轻佻,“姑娘这婀娜身段可真不错。不知是否已许配良家?”
刹那之间,有汹涌波涛起伏不定于蔡琰胸前的棉衣之间,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就见这位十分好看的姑娘微微眯了眯眼,很是优雅地笑了笑,有风吹来掀起她的发丝,她抬起素手将发丝拢至耳后,落落而大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轻声答道:“谢谢。小女子知道。公子昨晚就已夸过好几次来着。公子询问我是否婚配,可是想要娶小女子?”
刘修不由诧异地侧头看向蔡琰,看着其脸上那优雅的微笑,他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女子远比自己书上读来的要有趣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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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千古名都洛阳,历史悠久绵远,神武楼高,黛壁青瓦,雕梁玉栋,其建筑规模之大,足可容纳人口数百万。整座大都城分为内外两城,内城为皇宫及百官衙署等办事所在,气势极其恢宏磅礴。外城分为东西两街,各占七十七坊,东临近宫城,为文武百官居住所在,西为世家富商平民居住之所。
中郎将蔡邕的府邸便位于东街第二十七坊崇仁坊,宅子占地十余亩,宅内置有亭台楼阁、花园池塘、藏书阁楼等,府邸上仅有仆从二十余人。
此时蔡府内一处较为幽静之地,蔡邕的书房内,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而此刻的炉火旁围坐着三人,中郎将蔡邕、御史王允及左中郎将皇甫嵩。
“未曾想这些黄巾在那张角带领之下竟来势如此之凶,若不是义真之前凑请陛下解除党禁,赦免天下党人,令天下各郡县募兵而拒之,只怕如今局势还要更为严峻。”
说话出声的正是议郎蔡邕或者说是中郎将蔡邕,他的眉毛轻微皱了皱,看了一眼一旁的皇甫嵩沉声说道。他今年已五十有二,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隐藏着岁月的沧桑与智慧。
“蔡兄不必忧心,开年之后,陛下将拜王大人为豫州刺史,率领重兵讨伐黄巾贼。王大人之才你还信不过吗?你只管在朝协助大将军使政令通达即可。沙场上的事情交与我与王大人即可。”皇甫嵩身高七尺有余,鼻梁笔直挺拔,眉若星剑,腰束革带,四十余岁的他举手投足间富有世家公子气象,北地几年的带兵历练早已洗去了他身上的书生意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稳干练。
御史王允身长六尺有余,脸型瘦长,鼻子高挺,留有一溜山羊胡须,他今年已四十有八,目光中总带着一丝狡黠,他听完皇甫嵩之言,捋着胡须笑着说道:“义真所言甚是。陛下前几日召我进宫,为的便是剿灭黄巾一事,我已向陛下正征得同意,征辟尚爽、孔融等名士担任我之从事,有他们在一旁为我谋划,再有义真、卢植卢子干等武将厮杀,我料灭贼不过在翻掌之间。”
蔡邕嘴角动了动,用铁钳拨了拨火炉中的碳火,他的眼睛被火光照耀地微微泛红,他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即便如此,然则贼子势众,子师你等亦可不要小觑。”
皇甫嵩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在一旁接过话来,“听闻蔡兄之女前些日在来京途中遭遇了贼寇,不知现今可还安好?是否需要我派遣府邸护卫前去接送一程?”
蔡邕摆了摆手笑着道:“有劳义真挂念,小女已安全无碍,她被北军中侯之子刘修所救,现下正一路赶来,想来便是这几日便能抵达京师了。”
“喔,竟有这般事,老夫记得景升这个儿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不想如此英勇,看来景升倒是生了个好儿子。”王允眯了眯眼,眸子深处一丝精光一闪即过。
说起这个,蔡邕的老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是挺不错,老夫昨日前去府上拜访致谢,听景升提及了他一些事情,此人见识颇为不凡,将来必是一方人杰。”
皇甫嵩也被他们说得起了兴趣,笑着道:“哈哈哈,嵩有机会倒是要好生认识一番,看看尔等所言是否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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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京师洛阳。
晌午时分,刘修几骑终于来到了洛阳城门外,城墙十分雄伟高大,扑面而来一股磅礴之气。真是好大好雄伟的一座洛阳城都城啊,纵使刘修这般的现代之人在亲眼见着历史第一名都,也不由地在心底发出如此的感慨。
城门处,有两排士兵整齐排列左右,前面十几人腰配大刀,后面手执长枪,都身着盔甲,正严密地进行盘查进城之人。
入城的人群如潮水蜂拥,络绎不绝,守城将官将人群分为三排,依次通过关卡进城。
刘修几人由于皇室宗亲的身份,何况拱卫京师的便是刘表所率部下,因此倒是未曾等候多久便被守城将领亲自接入城内。刘修告了声谢,令下人塞给了他一袋银子,那人十分高兴地笑着接过了银子,还派了一名属下给他们带路。
尽管京师依旧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出行艰难,但大街上依旧十分热闹,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新年,扫门前雪,贴春联,制臊子汤圆,新年的气氛已渐渐到来。
大街上是一群群正在玩耍的孩子,堆雪人、打雪仗,传来一片片欢笑声,新年的气氛已有些浓厚。刘修几人没在街上多作停留,到了界口便与蔡琰作揖拜别,然后径直往东街的住宅疾驰而去。
皇室宗亲的府邸均极为靠近皇宫,多位于东街前几坊,刘表所置的府邸则位于东街第七坊,宅子极大,占地百亩有余,内建有水榭楼台,房间无数,府邸上下约有五百余人。
刘表今年四十有三,他身长八尺余,姿貌温厚伟壮,两鬓已隐有白发,从其面容看年轻时必是一名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八骏”可不仅指其才能,外貌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刘表的个性较为优柔寡断,遇到紧急之事难以果断地处理。
刘修见到他时,他正在府邸的后院小书房练习书法,他微微侧头,向着走来的刘修挥手笑了笑,便接着写他的字。刘修于是等在一旁,等到刘表将“修身养性”四字的最后一笔书写完,才走上前拱手行礼道:“孩子拜见父亲大人。”
两人并肩慢慢往房内炉火旁走去,刘表轻声笑着道:“太久未练字了,为父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吾儿一路可还顺利?听说你途中还救了蔡中郎的女儿,可有此事?”
刘修答道:“回父亲大人的话,孩儿这一路还算顺利。蔡大人的女儿刚进入洛阳境内便遭遇了出来打掠的黄巾贼,儿子碰巧遇上了,便救下了她。”
刘表有些开心地捋须说道:“不错不错,不想几年未见,吾儿已有这般本事了。你母亲大人在天之灵闻之也该欣慰了。你大哥琦儿怎未一起过来?”
刘修扶着刘表在火炉旁坐下,又捡起旁边枝条拨弄了一下炭火,使其燃烧得更旺盛了些,声音微沉答道:“大哥身子近来越发孱弱了,大夫说需在家好生静养,不宜出行,所以大哥只好在家休养了,他让我替他带话向父亲问好。”
“哎,琦儿自小便体弱,或是当年跟随为父长途奔波辗转才落下的病根,但愿他早日康复才好啊。”刘表听到刘修的回话,眼睛有些泛红,不由想起当年刘琦刚出生之时自己被贬被迫一家人在外颠簸流离失所,过了许多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心里不免升起几丝内疚。
刘修宽慰道:“父亲不必忧心,临走之前我已派人去寻找当世名医,孩儿相信不久便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刘表顿时高兴了起来,他笑容灿烂道:“吾儿有心了。对了,此番唤我儿前来京师,除了能够时常伴为父左右之外,还有另外之意。如今黄巾贼寇四起,天下已乱,未来必定纷争不断,修儿你今年已十五有六,且已学有所成,为父现下正好掌监北军五营,为将来计,吾欲让修儿你统率其中一营历练为吾臂膀,不知吾儿可愿?”
看来自己这父亲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是该有的远见还是有的,也是,在这个英雄人才辈出相争的时代,他能够坐镇荆州之地多年,可见其本事不弱。只是自己的谋划暂不在此,北军早已根底糜烂,纵使勤勉训练也难堪大用,且有张让等宦官大权在握,迟早成为他人之鱼肉。
刘修微微欠了欠头,认真答道:“多谢父亲好意,北军虽好,孩儿更愿开年之后随大军前往各地剿敌建功,还望父亲允准。至于父亲为孩儿准备的那一营兵马,不若令文聘担任校尉一职如何?”
刘表眉头挑了挑,深深看了一眼眼前这位眼神平静沉稳的爱子,良久缓缓而道:“便依吾儿之言,这样,吾与皇甫嵩颇有些交情,他年后将率一支兵马出征,吾去见他一面让你在他账下效命,如此为父也放心些。至于文聘,就让他暂代步兵校尉一职,还是与你同行护卫左右。”
刘修心里一喜,起身深深施礼道:“多谢父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