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罚是陛下的恩典，郡主和县主若是不待罪，也便是不懂事了。”
小红语声温和，目光避开。
邢夫人和宝玉相顾失色，李纨更是打去妄想，几乎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熙凤却知道小红这是在吓唬众人，也是帮黛玉和探春婉拒贾府帮忙求情的企图。
心里知道这丫头果然不是寻常人，顿起了爱才之心，对黛玉羡慕不已。
——分明是贾家的家生子，倒成了林黛玉的左膀右臂，简直岂有此理！
正说着，外头又有动静。
小红停了话，却见帘子挑起，失魂落魄的彩云在麝月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众人看着她满面的泪痕，都吓一跳，忙问怎么了。
彩云双膝一软，狠狠地跪倒在地，哭着把刚才贾政撞墙死了的事情都说了，又道：
“人家倒是给请了大夫，可彩霞竟没等着，刚才，就已咽了气了……”
一尸两命。
邢夫人听着，身子便是一晃，脸色煞白，忙着先回头！
果然，里头有个颤颤巍巍的微弱声气急着问：“谁咽气了？你们别想瞒我！凤丫头，你快进来！”
王熙凤紧紧皱了眉，三步两步过去，路过小红身边时，脚步微顿。
小红明白，站起来便跟了过去。
两个人进了内间一看，琥珀和平儿正扶着贾母半坐起来。
平儿便向着王熙凤打眼色，也做着急模样：“二奶奶快说，我们可都听见了，是彩云的声音，说有人咽了气！
“是谁？谁出事了？！”
王熙凤心下一松，脸上做了愁容，过去轻轻扶着贾母又躺下，叹道：
“什么都瞒不过老祖宗……外头兵丁们送了彩云来了。
“说是，彩霞吓着了，举止失常。二老爷生气，便踢了她两脚，谁知摔倒，一尸两命……”
这个谎，半真半假，圆得好。
邢夫人等人听见了，也都无言，只脸上绷着，重新围过来。
贾母也便沉默下去，半晌，低声道：“罢了。
“这时候来咱们家，就是受罪。
“不来，倒干净。
“只是可怜了彩霞……”
旁边琥珀麝月都不免落下泪来，各自咬着唇转开了脸。
王熙凤不动声色，忙捏了捏贾母的手：“老祖宗，您瞧瞧，谁来了？”
贾母如今越发老眼昏花，便觑着眼看小红：“这是哪个？我瞧着面善，却认不出……”
王熙凤便说了她身份，又贴着耳朵宽慰贾母，又是怎么孙女外孙女都担心她，又是怎么宫里也在紧紧张张，又是怎么已经看在郡主县主的面上免了贾府女眷的罪，林林总总，唧哝了半天。
听得贾母心情好起来，也又有些犯困。
恰好外头入画熬好了药，端进来让贾母趁热喝了。
贾母擦了嘴，客气地指指小红：“既是宫里的人了，便不要再冲着人家吆五喝六。
“请你回去替我跟郡主说，我都好，就安生几日，等着大理寺裁决出来，就回南养老。
“让她好生在宫里服侍太后，不要挂心我。
“如今已经是我贾家连累她了……”
说着，又伤心，药劲儿上来，朦朦胧胧便又睡了下去。
众人这才都安心下来。
看看邢夫人等人重新坐下发呆，小红悄悄拉着琥珀，低声告诉她：“鸳鸯姐姐让我给你带话。
“老太太想干嘛你都莫拦着。
“只看着老太太不大好时，无论如何，要立即往宫里带话，让她回来伺候老太太回首。”
琥珀的眼圈儿立时便红了，点头答应。
小红知道她合家子都在贾府，生死前程未知，正是最惶恐不安的时候，听见鸳鸯这传话，越发要胡思乱想。
便拉了她的手，找个角落躲了，低声劝慰了许久方罢。
王熙凤便在贾母榻前，一边服侍老太太睡踏实了，一边偷眼盯着小红。
待她与琥珀说完话，忙含笑招手让琥珀过来守着贾母，自己则拉了小红低低商议半晌。
小红细细想了一会儿，轻轻颔首。
王熙凤这才又请了邢夫人，众人又聚在外间，重新提起贾政之死，都忍不住落泪。
而王熙凤更伤脑筋的在于贾政与贾环父子聚麀：
“这样的丑事，哪个抄家的兵丁不当笑话儿？必是瞒不住的。太太和宝兄弟心里有个谱子，日后也好应对……”
日后？
应对？！
邢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傻了，喃喃道：“这等丧尽天良、罔顾人伦的事情！
“东府珍哥儿那一回，还因为秦氏的身份，瞒住了外人。可如今……
“万一有混账的，把两件事连在一起，岂不是要坏了我们家孩子们日后的姻缘！？”
一抬头看见脸色苍白、战战兢兢的惜春，顿时撑不住哭了出来，“我苦命的孩子……”
宝玉垂着头，半晌，低声道：“我去求求那位忠勤县公，看看他会不会帮着瞒下……”
小红看他一眼，又看看王熙凤。
王熙凤会意，故意轻声发问：“小红姑娘可是已经做了铺垫？”
小红却不答话，只看着宝玉点头道：“二爷能支撑门庭、回护姐妹了，县主听了必是欣慰的。”
宝玉得了这一句，心里有了底，忙起身出去，求着守门的兵丁寻了司徒盛过来。
司徒盛自是求之不得，也明白其中必有小红推手，便立即跟宝玉达成了共识：
只说贾政是畏罪，趁人不备撞死了；而彩霞则是目睹惨状，才惊胎而死。
至于这其中还夹着的贾环，司徒盛冷笑一声：“这等没人伦的畜生，我回宫禀了陛下，早日处置了，倒给府上省事！”
宝玉默不作声，长揖到地，只管落泪不已。
司徒盛也不多说，摆摆手让他回去：“此案极大，陛下盛怒，今儿一口气围了好几个府邸。
“人犯这样多，想必各府女眷都会在家中禁足而已。
“你踏实照看家人，别多想，只等旨意便罢。”
且送了个空口人情。
宝玉心下明白，再次长揖道谢，刚要撤身回来，身后转出小红。
司徒盛看见她就心里发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惊疑不定。
小红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