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沉默不言,她坐在英牧对面,捧着的那张纸,突然有些沉重的感觉。
果然,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
家境好如温淮之,也有那么悲惨的童年。这几天让她如堕冰窟的英牧,似乎也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有个当官的父亲他就会好过很多。
白雪扭头看向英牧,英牧眼中的那层薄雾渐渐聚拢,化作了一层晶莹的泪光。
“总之,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会帮助你们,让姚新建的案件重见天日的。”
白雪一个字不问,她只是微笑着道谢。
白雪伸出手,和英牧浅浅一握,
“谢谢你,我替姚叔谢谢你。英警官,我没有看错,你一直是那个有正义感的好警察。”
英牧的脸,就像被人强行按住,在两颊画了腮红似的,他抿着嘴,和白雪道别。
这个月,绝对是十几年来,姚新建嘴惊心动魄的一个月了。
他的冤案被正式受理,重启调查,他在大华制鞋厂的工作也正式展开。
大华厂工作繁忙,直接抵消了很多他对自己案件的关注度。他每天吃住都在工厂,他要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创造奇迹。
一切,貌似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诚如白雪预料的一样,危险在内部滋生。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工人里就有人开始质疑姚新建了。
大家的论调很一致。
高春伟在任时,厂里的工资不高,但是人人落得清闲。现在姚新建做代理厂长,工资没涨,但是人人忙得飞起。
王大元站在姚新建的办公桌前,气哄哄的翘着腿。
“师傅!这才一个星期呢,下面说闲话的人可不少,都是姚春伟留下来的一些干部们,他们在背地里煽动工人。”
姚新建的手执笔,未停,依旧在纸上写写画画。他最近太忙了,起早贪黑的给每个工种制定计划,他要让每一个都动起来,让工厂没有一个闲人。
王大元盯着姚新建日益浑浊的眼睛,心疼不已。
“师傅!别写了。”
姚新建被他吵的头疼,
“大元,我现在要定规矩啊!这是立厂之本,高春伟太松弛了,厂子的人心已经散了。”
王大元心中一团怒火。
姚新建为厂子尽心尽力,外面那些丧良心的老鼠屎,竟然还对他如此中伤。
“师傅,你是不知道,现在厂里人心乱了。有人传播谣言,说你和高春伟在任时一样,你和港商有暗道交易。”
姚新建这才把眼睛从笔记本上挪开,他扶着眼镜腿,一脸震惊。
“我?港商?!”
“是啊!”
王大元撇了撇嘴角,师傅终于看向自己了。
“他们说,你也要把厂子卖了。你把权利抓在手里,就是想把厂子通过你的手卖掉,这样才利益才能到你手中。”
姚新建盖上笔帽,缓缓的合上笔记本。
他走到窗外,目光在不怎么翠绿的小山包上描摹着,良久,他招呼过来王大元,嘱咐了他几件事情。
当天下午,姚新建召开了大华制鞋厂的大会。
在开会之前,姚新建把自己整理好的新条例,让人整理成大字报,贴在厂门前的报刊亭里。
全厂千名职工,尽数到位。黑压压的坐满了大礼堂。
姚新建拍打了一下话筒,砰砰两声过后,全厂工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姚新建的身上。
姚新建托着话筒,站得笔直。
工人们面面相觑,大家都很震撼,这个厂里开了几十年的大会。无论那一次,厂长们都像皇帝似的,正襟危坐在全厂职工的正对面,正中间。
但是现在,代理厂长却站得笔直。
“同志们,时间紧迫,我不说废话,也不说虚话。我在厂里进行改革的全部条款,大家应该都看过了。”
全厂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屏气凝神,听着姚新建的发言。
“这个东西,就是保证你们每一个人,能在大华制鞋厂有立足之地的条例。”
大礼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哈!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出一个冷笑声,这声音破坏了宁静的秩序,大家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姚厂长,我只觉得我们会很累。”
“对啊,这就是资本家的套路,先找一个代理人,然后折磨我们工人阶级。”
姚新建面对越来越激烈的言辞,他并没有着急,他只是很严肃的看着下面的职工,脸上带着悲悯。
“同志们,港商如果收购了这家工厂,你们也都知道,他们只会留下三百个人。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他们为什么只能留下三百人呢?”
职工深处,有人继续发问,
“姚厂长,你什么意思?”
姚新建扶着眼镜框,脸上温和如初,“我没有什么意思,我知道想说明,我们大华厂的负担真的很重。”
这个事实,是大华厂职工们讳莫如深的话题。
这时,王大元从台下走来。他抱着一个大竹筐子,里面塞满了小本子,就快要溢出来了。
王大元把竹筐放在姚新建脚边,抹了一把汗。
“师傅!都在这儿了。”
姚新建点点头,让王大元下去喝口水。他干脆坐了下来,开始翻找竹筐里的本子。
“这些啊,都是账本。”
他翻掏出来了一本,面色沉重,
“这个账本,是前两年的财务报表。你们都可以来看看数据,大华厂没有高春伟说的那么惨,什么资不抵债之类的。但是,他的危机不容小看。”
姚新建把账本摊开在舞台中央,
“我们厂里,因为职工的工资,奖金。每年支出的比例,在百分之90以上,而效益的大部分,都在工资支出,剩下的百分之十不到,能用在基础建设上。同志们,想象你们的厂服,好几年都是同一套了吧?”
“我们还能人浮于事么?”
姚新建猛地抬高音调,用手戳着账本。
“大家不信,可以过来亲眼看看这些账本!这一笔笔,一画画的,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大华厂!我欢迎大家都来看看。”
话音未落,姚新建站起来,抄起话筒转身走向主席台。
整个大礼堂,安静的就要裂开了。
大家沉默不言,有人攥着拳头,有人掐指甲,每个人都不直视姚新建。因为他们在心里都明白,姚新建说的是实话。
大家低头看向自己洗得发白的厂服,五年了!他们五年没有新厂服了。
就在这时,姚新建原来的车间主任站了出来。他脱下自己的厂服,搭在肩膀上,大手一挥。
“姚厂长,你说我们怎么改革!我们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