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和姚新建跟着高春伟,来到大华鞋厂对面的国棉一厂。国棉一厂是个大厂,比大华厂的规模大一倍不止。
“我和这里的朱厂长挺熟的,让他匀出来一个宿舍,给你住。不成问题。”
白雪回头望了一眼大华厂。
国棉一厂和大华厂是斜对面,从路程不超过十分钟。通勤距离很近,住在这儿,又远离大华鞋厂,在合适不过。
高春伟找到了国棉厂的朱厂长,说明来意后,对方非常爽快,也不问具体原因,二话不说,就把厂子里一间单身宿舍的钥匙递给了姚新建。
“老朱,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
朱厂长在姚新建身上狠狠一锤。
“行了吧,你说这话是要羞死我吗。去年,要不是你主动让出一亩地,我们这儿房子都盖不起来。”
“邻居嘛,互帮互助。”
两人呵呵一笑。
朱厂长把钥匙递给高春伟,他今晚还有重要的接待工作,也没时间和他们看房子。临走前,朱厂长嘱咐,“老高,有事儿让这位同志直接去找我,我每天都在厂里。”
“谢谢!”姚新建不住道谢。
目送走了朱厂长,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来到单身宿舍时,站在楼下,姚新建的目光在新建宿舍楼上来回扫着,简直看傻了眼,“高厂长,这房子也太好了吧。”
高春伟呵呵一笑,“老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初他国棉一厂扩宿舍区的时候,地不够用。还是我们大华厂给他了一亩地,这才把眼前的几栋楼盖起来。”
白雪望着眼前五六栋红砖小楼,心底泛起感慨。这世间的事情大抵如此,因果循环罢了。
两人跟着高春伟来到一楼最里面一间房。
这是单位上最常见的筒子楼。说是单身宿舍,其实往往一大家子都住在里面。临近饭点,走廊上搭建的临时厨房里,烟熏火燎的。
当高春伟把宿舍门打开的时候,白雪往里面扫了一眼,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张书桌,书桌左侧是大衣柜,右侧就是一张不宽的双人床。
白雪非常满意,她侧身把姚新建让进来。
“姚叔,你看看多好啊。”
姚新建相当满意,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离开阴暗幽闭的仓库。姚新建背过头,不住的点头。
“好,好。”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白雪眼见房子的事情尘埃落定,自己呆在这儿也没有意义,白雪往后退了一步。
“姚叔,既然你找到房子了,我就先回去了。”
姚新建不好意思说的抿了抿嘴,
“白雪,这件事真是太麻烦你了。我送你出去。”
白雪一面摆手,一面往后退。
“姚叔,你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就住下吧。这路我都熟悉,不用送。”说完,白雪车开门,钻进人间烟火。
身后,传来了高春伟的声音。
“老姚,白雪和你家姚强,在处对象吗?”
这几句话,瞬间就淹没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之中。白雪无奈地笑了一下,矮身钻出了筒子楼的大门。
白雪走后,高春伟为了帮姚新建解决晚饭问题,两人来到国棉一厂附近的小饭馆里。高春伟要了两个菜,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面前一瓶啤酒。
姚新建脸色微红,举起酒瓶,十分恭敬。
“高厂长,我嘴笨。我已经找不出什么词来感谢你了。”
姚新建真情流露,眼眶子红肿起来,“为了我家的事情,你没少操心。这十几年过去了,你还要为我的事情操心。”
姚新建嘴角抽动,瞪着眼睛,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
姚新建低下酒瓶瓶口,在高春伟的瓶身上重重一磕。
高春伟有些惶恐,他举起酒瓶,用同样的姿势在姚新建的酒瓶上磕了一下。言语中带着埋怨。
“老姚!咱们老邻居,老朋友,老同事。你说这些就过分了。我知道你为了那个案子,心里有结。你能出山帮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高春伟给姚新建分析厂里的形势。
由于经济搞活,死人鞋厂如雨后春笋一样兴起。私人鞋厂的工人,可以从临近村里,镇里去找人。但是技术人员,他们只能依赖国有大厂的技术人员。
经过几轮的高新挖人,大华厂懂技术的工人们,已经被挖的七零八碎。
“老姚,你是我高春伟的恩人。也是大华厂的恩人。”他给自己灌了一瓶啤酒,把酒瓶地朝着桌面上狠狠一磕。
高春伟很自责。
“要不是今天我听见你和白雪的对话,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住在那种地方!”高春伟捂着眼睛,按了按。
他转头,撇看着门前拴着的那只狗时,那是姚新建一路带着的狗,刚才他们在水泥墩子里收拾铺盖时,把狗牵了过来。
高春伟的内疚之情从腮帮子里喷薄而出,他眼睛里泪光闪烁。
“你放心,这条狗以后在厂里养着。亏不了它的。”
酒过三巡,两人又谈起姚强的事情。
高春伟确定白雪不是姚强的对象后,开始为姚强以后的生活操心。他给姚新建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姚新建。
“老哥,姚强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事儿,已经把孩子耽误了。”
他说的是实话,非常恳切。
姚新建闷了一口酒,唉声叹气。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孩子在遇到白雪后,上进了很多。他跟着白雪做生意,也不出去打打闹闹了。”
高春伟用筷子摇了摇。
“做生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觉得哪个姑娘,能嫁给一个没工作的个体户啊?”
姚新建愣了一下,筷子上的肉掉在碗里。
“白雪说,现在是经济改革……”
姚新建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高春伟打断了。
“老哥,经济再咋那么改革,还是皇粮吃得踏实。这话,白雪说得。姚强说不得。”
姚新建一脸疑惑,看着高春伟。
“白雪是个丫头,怎么折腾终究是要嫁人的。你看她长得那么好看,随随便便找个有公职的人嫁出去很简单。但是姚强呢?”
高春伟语重心长,“姚强,还是需要一个正经工作。”
姚新建觉得高春伟说的很有道理。儿子姚强,已经被他坐牢的事情,耽误了小半辈子,他要为儿子的后半生负责。
“高厂长,”
高春伟不高兴了,“叫我老高!你别跟我见外了。我是看着姚强长大的,这孩子的事情我惦记着呢。”
高春伟说出自己的看法,他想让姚强进厂。
姚强如果想学技术,就可以跟着姚新建学习技术。姚强想做销售,就可以去销售科跟着学习。
“姚强这孩子,你是知道的。他对我有怨气,我怕是劝不动他。”
见姚新建还在犹豫,高春伟轻轻一叹。
“老哥,想想小强的前途。孩子现在知道什么?都是玩性大的年龄。你要替他把关,帮他的前途铺好路!”
姚新建点头,
“好,我去和他说。谢谢你,老高。”
姚新建和高春伟喝得正痛快时,白雪已经倒了两趟公交车,回到长征厂附近。
她刚下公交车,往厂子北大门里走去时,就听见身后响起了“咔哒咔哒”皮鞋磕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那声音,离白雪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