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这次回家,足足停留了两周时间。
在这两周的时间里,他与父亲渐渐和解,他们就像普通的父子那样,在葡萄架下聊天,在客厅里下棋,在清澈的小河边漫步。
老霍夫曼对克莱言传身授,告诉他如何在各色人物中周旋,政治的本质又究竟是什么。
他非常严肃地告诉克莱,在这个名利场中,一切都是生意,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拿出足够的筹码。
牺牲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有限度,走一看三,不要给未来留下破绽。
克莱将这些东西牢记于心,毕竟老霍夫曼是一位资深的外交家,他在德意志帝国政坛沉浮了二十余年,他讲给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经验之谈,都有成功或失败的例子,作为佐证。
当然,克莱在这两周时间里,也并非只与自己的老父亲交流,他依然挂念自己在巴伐利亚的“事业”,于是在老霍夫曼的引荐下,他结识了两位“专业人士”。
杰夫.斯特林格,前柏林市政厅高级商业顾问,现任柏林商业学院教授。
古斯塔夫.霍尔姆,前德意志帝国陆军少校,现任柏林商业学院副教授。
这两人都是老霍夫曼的朋友,斯特林格属于学术派,他在北德意志的商业圈里很有名,他的一些学术论文,被那些商业大佬们当作市场风向标,具有很强的预判性。
而霍尔姆则是一个“战争经济”研究者,银行家家庭出身的他,一直在德意志军队的后勤部门工作,主要负责物资采购,所以不仅人脉通达,而且对经济运行的方式,有自己独特的理解。
在老霍夫曼的建议下,克莱在与他们简单交流后,便向这两人抛出了橄榄枝。
他详细陈述了工农联合党在巴伐利亚的举措,并且将“自由市场”的设想和盘托出。
这瞬间引起两人的兴趣,于是欣然接受邀请,与克莱一同前往慕尼黑,共同尝试这种新的“商业模式”。
当然,克莱为这两人开出的高薪资,也是他们愿意前往南德意志的原因之一。
于是克莱一个人来,走时却是三个人。
老霍夫曼亲自来到车站相送,父子二人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他们只是简单的拥抱,算是表达了对彼此的不舍。
挥手告别,克莱与两位新同伴一起穿越人流,登上了前往慕尼黑的火车。
有了同伴,克莱的旅程就不再那么孤独,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探讨着许多话题,这两人的见识之广,让克莱暗自敬佩。
斯特林格今年有五十多岁了,但看上去更加苍老一些。
但是他的头脑非常清晰,克莱在描述自己设想时,他会很快发现其中的一些问题,并且给出自己的合理化建议。
换成别人,这样说话可能会使人不快,但是克莱并没有不高兴,反而非常欢喜,毕竟他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建议,而不是“虽然听不懂,但我觉得很带劲”之类的评语。
想起两周前工农联合党大会上的场面,克莱真想冲过去,亲斯特林格几口。
霍尔姆不像斯特林格那样心直口快,但是他也给克莱提出一些不错建议。
这个今年刚满四十岁的前上校,对于经济有自己一套理解,在他看来,现在德国的问题,属于“战争后遗症”,即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是社会并没有转变,依然处于战时经济影响下。
对于这个说法,克莱是表示认同的,而且这种情况不仅仅是德国,其他国家,比如法国和意大利,也是如此。
鲁尔危机的背景,就是法国经济持续低迷,他们虽然获得了战争的胜利,但是对于普通法国人来说,战争带来的创伤依旧没有治愈。
经济萧条一直持续着,失业率升高,贫困人口增加。
所以他们希望从德国人身上讨回些什么,于是联合比利时出兵鲁尔区。
然而这不是一个正常现象,从历史上看,战争结束后,交战双方都会迎来一个经济爆发期,但是这一次大战却没有这个迹象,德国,法国,意大利,都深陷在经济低迷的泥潭中。
这和他们没有进行转变有关,战时的经济一切向军事方面靠拢,钢铁,煤炭,橡胶等资源全部优先军事化使用。
而在战争结束后,这些资源应该向民用领域回归,压抑的民用市场将会迎来爆发。
然而这些国家,似乎并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德国在内乱,持续的起义导致国内生产受到严重制约。
法国则在疑神疑鬼,他们的军队规模依旧维持在高位,仿佛随时准备再度开战。
意大利则陷入了权利争夺中,他们明明是战胜国,却表现得更像一个战败国,各地都爆发了工人起义,布尔什维克主义者几乎将旗帜插满了亚平宁半岛。
但是他们没有建立一个可靠的政权,这间接导致了法西斯党的崛起,最终暴力战胜了暴力,墨索里尼拿到了权杖。
混乱,无序,战争的裂痕在持续扩大,这导致欧罗巴只是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对于这个问题,克莱以一副学生的姿态,向霍尔姆讨教解决办法,但是这位前陆军少校只是摇摇头,表示他也没办法。
因为这不是某一个国家的事情,整个世界的格局,就是如此。
法国人的挑衅举动,让德意志无法恢复成一个正常国家,民族主义如同野火般熊熊燃烧,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政府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除非这个国家恢复成正常国家,并被其他国家所接受,否则未来的德国,必然还会维持这种‘战时状态’,甚至可能爆发新的战争。”
霍尔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流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这让克莱心中一惊,因为他知道,德国的确会在十几年后,发动一场侵略战争。
那是一场更加残酷,更加具有毁灭气息的战争。
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惨剧,没有之一。
不得不说,霍尔姆这个人很有前瞻性,这让克莱对他开始感兴趣,他希望与这位退役少校多套点儿近乎,想要打探一下他的过往。
不过霍尔姆对自己的事情,不愿意提太多,他之所以前往慕尼黑,是因为他也有自己的设想。
一个关于在“战时经济”条件下,去平衡民生的设想。
“以战争供养战争,如何找到一个平衡点,从而对社会进行推动,这是一个课题,很难做到,但并非没有希望。”
按照霍尔姆的设想,在资源倾斜的情况下,民生并非“无可救药”,反而可以利用这种状态,达成某种进步。
他说过,战争并非只是破坏,它也会对社会起到积极作用,比如增加劳工数量,消耗库存产品,稳定供应渠道和就业市场等等。
总之,他想去巴伐利亚,在工农联合党做一个小尝试,看看民用资本,能否在军事供应中,起到更多平衡和良性作用。
如果成功,那么对现在的德国来说,无疑是根“救命稻草”。
克莱对霍尔姆的这个设想,举双手赞成,两人在一些问题上是有共同点的,这让克莱对自己的“自由市场”,更加充满信心。
随着慕尼黑熟悉的轮廓出现,三个人开始整理行装。
当列车靠站,他们跟着人流走上站台,这时候,他们发现,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待自己。
关于带上“两名伙伴”的事情,克莱已经通过电报发给了帕尔,所以帕尔组织了一个规模庞大的“欢迎团”,安西,辛迪和恩克罗斯等人,都来到了站台,他们与斯特林格和霍尔姆握手寒暄,然后帮着拎行李,一起离开了车站。
通过帕尔之口,克莱了解到,工农联合党的新总部大楼,已经敲定,就是之前提到过的,霍莫尔农业公司的原总部大楼。
这件事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拍卖会几乎没有人竞争,帕尔只花了预算的63%,就拿下了这座十一层的混凝土大厦。
于是在实地考察后,帕尔决定对这座大楼进行一些简单的装修,加装两部电梯,以及增加一些功能区域。
所以他们无法马上搬家,那栋大楼至少还要两个月后才能投入使用。
对此克莱表示并不着急,反正这都是次要的事情,现在的主要工作,还是在“自由市场”上。
“这两位专家,将会作为‘自由市场’的高级管理人员。
老实说,我对他们非常感兴趣,希望能够把他们拉入我们的政党。
不过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相信只要这个项目做起来,他们根本就不会想要离开。”
克莱动了“歪脑筋”,原本他和这两人约定,他们作为“高级顾问”,对“自由市场项目”进行监督并提供合理化建议。
但是经过火车上的交流,克莱改变了想法,这种高端人才,他必须极力争取。
好在两人都是对经济感兴趣,并没有政治上的倾向,克莱认为,拉拢过来的成功率很高。
毕竟工农联合党,本身就是一个“伪装成政党的商业帝国”。
对于这两人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事实上这两个人的确很适合搞这个,有了两人的帮助,克莱在一周的时间里,就把筹备组的队伍拉了起来。
这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足足有六十二个人。
除了招募来的专业人士外,辛迪,恩克罗斯,老赫尔默等党内成员也有参加。
大家各司其职,很快就将“架子”搭了起来,在慕尼黑迎来五月的惬意阳光时,工农联合党创立的“慕尼黑二手商品自由交易市场”,顺利开业。
然而因为一些原因,克莱最初的设想并没有实现,只见市场里设置的各种摊位上,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售卖人对工农联合党的“评估师”不够信任,他们认为自己商品的价值被低估了,所以坚持亲自前往市场售卖。
这导致原本准备靠信息卖钱的设想破灭,这个本应该是“信息中介”的地方,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大集”。
鸡鸣鸭叫,在市场里此起彼伏,“卖家”大多是农民,他们把自己的“商品”带了进来,这让市场里变得极为热闹。
“这和预想的不太一样。”
克莱看着乱哄哄的“大集”,揉了揉眉心,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们也需要适应的过程,慢慢就会接受你所提出的方式了。
毕竟这个样子,效率太低。”
帕尔笑着拍了拍克莱的肩膀,在他这个纯粹的商人眼里,克莱的交易模式太过“超前”,普通人恐怕一时难以接受。
“好吧,希望如此。”
克莱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的设想未必适应这个时代,所以乱就乱吧,毕竟“大集”并不一定就代表着混乱和落后。
强盛和辉煌的罗马城,不也是从“集市”演变而来的么。
就当这是一个“历史”了,于是克莱拜托邀请而来的记者,为自己与这座“大集”合张影,算是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