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11月,也就是差不多一年前,基尔港爆发了起义。
八万水兵宣布起义,效仿苏联,要求结束一战,建立苏维埃政权。
这是一次成功的起义,它让共产主义的星火,形成燎原之势,彻底在德意志的土地上燃烧,柏林,汉堡,慕尼黑……工人们开始觉醒,他们要求拿回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利。
这也是一次失败的起义,它让本就千疮百孔的德意志第二帝国陷入崩溃,威廉二世宣布退位,霍亨索伦王朝退出历史舞台,但是革命者却没有能够承接住德意志的旗帜,社会震荡不安,前线失去了后方,德国已经无力再战,只能宣布无条件投降。
对于水兵的诉求,安西能够理解,他们要建立一个公平的社会,权利不能被贵族和资本家垄断,工人阶级有权得到他们该得到的。
但是陆军不这么看,他们在前线与敌人血战,但是水兵却在后方搞事情,将他们付出鲜血与汗水赢得的成果,轻易断送。
没有对错,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这也导致后来起义失败,工人阶级也在不断分化,甚至彼此对抗。
“或许未来会好一点儿的。”
安西拍了拍霍尔斯特的肩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切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更改,国家战败了,社会动荡不安,柏林的艾伯特政府自顾不暇,全国上下,都是一片混乱。
“说说吧,不必绕弯子,你来这里,肯定不是因为怀旧。”
霍尔斯特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香烟,递给安西一根,帮其点燃。
“我的确有事情,而且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我和朋友成立了一个政党,叫做工农联合党,目前正在发展中,势头还不错。
这个政党的宗旨,是希望团结一切德意志人,共同走出战争的阴霾,其中最主要的举措,就是安置退伍老兵。
你知道的,现在大部分老兵都显得无所适从,很多人更是无家可归,只能在大街上买醉,犹如乞丐。
无论对于国家,还是对于他们自己,这都是不负责任的,所以我们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包括犹太人,来安置这些老兵,让他们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安西吸了一口烟,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开口说道。
“犹太人?”
霍尔斯特皱起眉头,但是随即舒展开,沉默片刻,又问道:
“需要我做些什么。”
“老兵的规模很大,我一个人做不来,所以希望你能帮忙,或者作为引荐,又或者干脆代表官方发布倡议。”
安西耸了耸肩膀,他这次只是来试探的,并没有具体的计划,不过作为陆军后勤处,一份名单,或者借用一个官方身份,增加可信度,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个事情我需要上报,你知道的,虽然我这里已经停止运转,但依旧是军方的机构,有些事情,我无法做主。”
霍尔斯特略微坐正了一些,他表现出一个德意志军人的严谨,并没有答应任何事,也没有拒绝任何事。
“不着急,事情目前正在计划和实施中,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慢慢来。”
安西点点头,霍尔斯特的回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换成自己,恐怕也会说同样的话。
两个人算是多年老友,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回忆往昔的美好,也追忆曾经的苦涩。
以至于两个人聊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沉,金色的光芒从窗外挥洒下来,他们才作罢。
“我送送你吧。”
霍尔斯特站起身,将安西送出门,一直陪他到门口,不断挥手,直到这个粗犷的汉子消失在街角,他才将手放下。
同时,笑容也从他的脸上褪去,转而变得阴沉。
“卢格尔准尉,将门锁上,另外我有些事情需要办,我的办公室,不要打扰。”
霍尔斯特刚刚走回来,就对着年轻的准尉说道。
“哦,这个……好的。”
作为军人,他没有询问原因,而是遵从命令。
何况看霍尔斯特的神情,恐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也不方便开口询问。
回到办公室,霍尔斯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他手臂拄着桌面,两只手托着下巴,似乎陷入思考。
没多久,他便轻轻转头,将视线落在一旁的电话上,犹豫片刻,便伸手拿起。
“给我接陆军政治处,赛尔斯少校……”
陆军政治处,一个军方新成立的机构,毕竟德意志的军队从来不参与政治,他们如同机器,只遵从于命令和国家的意志。
但是现在不同了,社会上思潮翻涌,各种政治派别此起彼伏,根据与艾伯特政府签署的协议,军队将保持独立性,这就需要军队不受社会思潮影响,不接受任何政治派别挟制。
不论是左的,还是右的。
但是有一个派别除外,那就是斯巴达派系,他们太善于煽动了,陆军必须防止哗变。
基尔港水兵起义被军方视为耻辱,所以他们成立了政治处,表面上是防止政治势力对军队的渗透,但实际上,是为了打击斯巴达派系。
不论是军队里,还是军队外的。
赛尔斯少校负责南德意志地区,他的办公室就在慕尼黑,在风暴的中心。
不过今天他的心情很好,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在刚刚结束的测验中获得了全班第一名,这让他感到骄傲,毕竟作为一名少校,子女的成绩如果不够优异,是一件脸上无光的事情。
反之,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铃铃铃……
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赛尔斯瞥了一眼,随后轻轻接起,用南德意志独特的口音说道:“这里是陆军政治处,我是赛尔斯。”
“您好,赛尔斯少校,我是原陆军慕尼黑陆军后勤处留守负责人,霍尔斯特,现在有重要的事件向您汇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而赛尔斯听到“霍尔斯特”的名字,略微一愣,随后才想起来,是那个卖相非常不错的上尉。
对于霍尔斯特,赛尔斯是有印象的,那是一个英俊挺拔的军人,他的外形阳光,伟岸,如果制作军队宣传册,他的形象,绝对是上佳之选。
但是这个人的内心,却并不是那么阳光和正面,他原本是一名普通的后勤军官,直至战争结束,都还只是一名少尉。
转机出现在战争结束后,他通过不断举报“军队中的共产主义者”而立功,基尔港水兵起义让陆军显得很紧张,他们必须避免类似的事件在陆军中出现,所以一切支持,甚至“同情”水兵和共产主义者的官兵,都会被从陆军中清除,而举报者,自然也会受到嘉奖。
于是靠着一路出卖战友,霍尔斯特拿到了上尉军衔,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阳光帅气的家伙,竟然会是一个告密小人。
所以对于霍尔斯特,赛尔斯并不喜欢,哪怕作为政治处的负责人,也需要情报来源。
毕竟作为军人,赛尔斯还是对这种靠出卖战友而获利的小人,有本能的排斥。
因为这无异于在战场上,向战友的后背打黑枪。
“霍尔斯特上尉,有什么事情,请说吧。”
赛尔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而电话那边,显然也是听出了不善的语气,于是略微沉默,但还是开口了。
“是这样的,今天有一位前慕尼黑陆军后勤处的军官来访,他叫做安西.卡里诺夫,在脱离军队前,是一名中尉。
这个安西曾经是我的上级,一起在陆军工作过一段时间,但是他在战争后期,前调往基尔港,并纳入了海军。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不想他今天竟会突然到访,这个实在是意外。”
霍尔斯特很聪明,他一边介绍安西的情况,一边让自己撇清关系,以免受到牵连。
“基尔港?”
赛尔斯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地方,对于现在的陆军犹如“禁忌之地”,即便是赛尔斯,也不得不紧张和重视起来。
政治处的主要任务,就是避免基尔港的“悲剧”重演,所以当听说,一名基尔港水兵中尉,到访了原陆军后勤处,赛尔斯的反应,自然会如此。
“他来干什么?”
赛尔斯有些急切的问道,虽然基尔港起义已经失败,那些水兵要么死去,要么被剥夺了军籍下狱,但依然有很多,分布在德意志各处。
毕竟他们有广泛的支持者,德共已经成立,为了政权稳定,艾伯特政府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而是摆出一副“中立”的样子。
现在德国政党林立,左派和右派各有个的基础盘和信众,他们彼此钳制,柏林并不想主动刺激任何一方,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军方也不好对那些水兵采取什么行动,没有政府支持,他们这样做,会落下骂名,甚至引来抗议和抵制。
不过陆军政治处,对于这些人还是很关注的,特别是这一次,一名水兵中尉,竟然主动接触陆军机构。
这是要干什么?
“是这样的,安西表示他成立了一个政党,公开的旗号是团结德意志人,摆脱战争影响,重塑经济和社会。
但举措则是,安置退伍老兵……”
霍尔斯特将他和安西所有交流的内容全部上报,包括每一个细节,足足讲了近十分钟,才算停下。
“工农联合党……”
赛尔斯嘀咕了一句,随后便是陷入沉默,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