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降书的小河童趴在地上抖抖抖, 生怕这个白天看上去完全是个正常普通人类的大妖怪一个不耐烦把自己当青蛙给扒皮下锅油炸了。苏妩放下手里的毛巾接过他举过头顶的纸笺,慢慢将华丽的和纸展开,竟然是一份中规中矩遣词造句都十分恭敬的降书。里面写了昨夜“冒犯”她的前因后果, 又真挚诚恳的感谢了一番新老大的不杀之恩, 落款写着两个字“黑川”, 看了便让人觉得这家伙十分讲究。
见苏妩接过书信,河童大松一口气, 不待她说什么立刻麻溜的爬起来一头扎进灌木丛消失不见。听声音似乎树丛后有一条小溪,小妖怪大概是逃了进去。她一手毛巾一手信纸,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忽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主公,您在看什么?”转头看去是小狐丸站在她背后越过她的肩头皱眉看向那张降书。
“黑川主么?您不必担忧, 不过是只水獭罢了。”他伸手点了点末尾的落款, 白色长滑下来轻轻搭在她肩头。苏妩诧异的转身抬头看向他:“你们似乎都不觉得奇怪......我到底生了什么?”
付丧神站直身体伸手捡下她头顶的一小片落叶:“抱歉, 我们被警告不能直接告诉您。但只要您想知道,细心思索的话就一定会找到答案。无论何种模样, 您在小狐心目中都是最美好的。”
她确实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生的变化, 也知道付丧神们对她有所隐瞒。但是第一, 同她结识最久的刃不过百天, 言语间有所隐瞒实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第二,即便他们隐瞒了什么, 日常生活中恭敬的态度并没有任何变化, 很难判断他们刻意隐瞒的事情会带来何种后果;第三, 退一万步讲, 付丧神们能对她怎样呢?别忘了他们乃是依靠她的灵力才能在世间现形,就这一点而言审神者占据着牢牢的主动权。再加上刀剑男士们忠诚的本性,苏妩从不怀疑他们会想要伤害自己,所以就算最初知晓他们有所隐瞒的时候生了一段时间闷气,随着时之政府下达的远征任务一忙起来她也就将这种小情绪给抛到脑后去了。
毕竟,无论自己脑补了什么,每天细心制作的饮食,早晚严格的监督,时不时耐心陪她运动,受伤时小心藏起伤口免得吓到她的行为,这些生活中的小细节总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测要实在。无需观察太多,苏妩就知道这些付丧神对自己的事情有多上心,那简直是恨不得能替她吃饭替她饿着的心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在某一天伤害她——只要她不先辜负他们。
她的眼睛里流淌着温柔的光芒,充斥着满满的信赖仰头看向小狐丸,后者低头在她黑玉般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夜间的鲛人完全截然相反的温顺软和,这样一个漂亮的,坐在高位却又性情柔和的女子实在很难让人不去担心她。毕竟他自己心里就对她有些小想法,想来不少刃大差不差也是同样的状态,只差别于能否控制住自己让这种小想法永远就只是个想法罢了。
小狐丸从苏妩手里拿过那张纸又仔细看了一遍,仗着身高优势抬起手抖了下信纸,苏妩跳起来够了一下,眼看距离差的太远就垂头丧气的放弃了。太刀又低下胳膊在她眼前晃了晃信纸,少女又尝试几次未果后直接转身走开,连看都不看被付丧神重新举得老高的信纸。
你几个意思?难道我是哈士奇吗?
高大的付丧神有些气馁——明明晚上就很喜欢玩追球的游戏,怎么白天就懒得动了呢?虽然太刀的机动值堪忧,但是老人家也有童心未泯的时候嘛!小狐丸意兴阑珊的收起信纸打算去看看营地收拾得怎么样了,一回头就看到黑着脸站在他身后的远征队队长一期一振。他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做,走过去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他,蓝青年瞪了大号狐狸一眼接过信纸皱眉浏览一遍:“是昨天那两只妖怪?”
“看情况是的,鱼头的那只我们还能打得过,最后出来的那位恐怕就......不知道其他大妖是否也是这种实力。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呢......”不甘心也没办法,对于那些高爆的大妖来说,如果不能抢到先手一击致命的话付丧神们就一定会出现战损伤亡,就算极化短刀能在速度上占据优势,但药研本体毕竟是短刀,能不能对妖怪的甲壳造成伤害还要另说,所以眼下他们只能老老实实抱着鲛人的大腿苟地图。小狐丸挠挠头:“咱们真的应该带烛台切光忠来的,我觉得有他在主人晚上一定会非常好哄。”
一期一振看向正拿着一块不知什么植物块茎哄马儿的苏妩:“没关系,我想就算夜间她忘记了我们,新的记忆和羁绊也在每天每天的积累。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如果她彻底进化成鲛人,会忘记作为人类时生的事情吗?总觉得这样对这孩子非常不公平啊。”少女挽起袖子,素白的手里捏着块什么向前探着想要喂马儿,又被马儿喷出的热气吓得缩回去,没过一会儿又把手伸过来,看上去莫名让人觉得蠢兮兮的。
“但是保持眼下这种状态又对她的身体不利,频繁的变换物种,总有一天会彻底崩溃吧。”小狐丸同样看到审神者蠢萌的一幕,会心一笑又很快蹙眉:“我曾听闻有过半妖想要恢复人身......”
一期一振紧张追问:“结果呢?”
“失败了,”小狐丸盯着苏妩直到对方似乎现了什么才转开视线:“很遗憾。似乎是许愿的东西有些问题,但从另一方面说明......向长生种的进化几乎是不可逆的,她只能朝上走,没有回头的余地。”
“好吧。”蓝青年回答得干巴巴的,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两颗紫色珠子:“我知道了。但愿她不会失去任何一部分记忆。”
话题到此为止,两人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情,很快他们重新踏上了划水之旅,安倍晴明依照约定果然带着他们在山里兜了一圈,怎么偏怎么走,目的就是为了绕开酒吞童子。而鬼王这会儿正呆在自己的铸铁宫殿里翻看一位老朋友寄来的书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堪称魔性的大笑在宫殿内室回荡,红男子笑得直锤身边的葫芦,妖葫芦拿自己的伴生体毫无办法,只能默默的把牙齿露出来啃在肋息上恶狠狠磨来磨去。酒吞童子脚边踹翻的矮几上飘飘荡荡落下来几张信纸,上面措辞严谨的说了一件事——昨日夜间有水族向黑川主告急求救,没弄清情况直接撸袖子上的水獭被一条鱼一尾巴掀翻,就此失去了荒川之主的位置。
这不科学啊!无论是从食物链还是从生存的年头来看,那不知原型是什么的妖怪绝对还处于幼生阶段,不可能是前任荒川之主的对手。然而妖怪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不管对手是女子还是婴儿,亦或是食物链下游的存在。失败者的要么成为胜利者的食物,要么成为胜利者的附庸,既然黑川主既没被扒皮也没被红烧,这个认真又严谨还颇带着点小阴郁的男人就自动将对方视做了主公。在他一向无往不利的水中彻底又轻松的战胜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于是立刻重新界定自身位置的黑川主在给新主人写了降书以示归顺的同时还给在大江山醉生梦死说不来算不算朋友的酒吞童子去了封信。大概内容就是新的荒川之主在你的地盘上,不管怎么样给咱个面子不要为难于她。水生生物嘛,万一酒吞喝高了想要捞条鱼吃吃,别的不用做,只需要将他的神酒倒进湖里那条未成年鱼多半就得翻白肚。
唉......新主公是个未成年妖怪,似乎和水族的关系还非常一般,这可真是让宰相头疼......等等!你似乎忘记自己说过“独行水利者,善”之类孤傲的话了么?
酒吞童子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好不容易才停下来,一咕噜翻身坐起,单手拖过葫芦:“滴酒不沾的家伙最无趣了!”说着背起葫芦就朝宫殿外走,边走边盘算着先去山中几个仅有的湖泊边看看情况,说不得最好能遇上秒杀黑川主的家伙,总是自己一个妖喝酒也没甚意思,能有个强大的家伙打上一架活动活动就更好了。
他转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昨夜苏妩抓鱼的大湖,看着满地的鱼鳞红妖怪抽了抽嘴角:一顿吃空一个湖,这简直是要吃穷大江山的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