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最后没能说服叔父庞德公,这事儿也不能怪他。
因为原本历史上的庞德公,在拒绝出仕这事儿上,就是做得这么坚决,他说的那番理由,也都是原本历史上就说过的。
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多头下注”,觉得世道太乱,看不清前途,投谁都未必能活满天年。还是老老实实亲自种田完全不当官,同时又有一个清高的好名声。
让普通盗贼草寇不敢来杀自己,做官的权力斗争又不屑于来杀自己,上下两边的生命威胁都杜绝了,家族也就安全苟住了。
庞统能理解叔父的保守,也就不会强求。最多回去之后,把这番话通过合适的渠道跟主公委婉汇报一下。
要是刘备能理解这些隐士的苦衷,以后对功臣更加宽和一点,想出一套更能降低双方猜忌度的统治手法,做到比光武帝刘秀更加能和平掌控局面,那就最好了。
如果刘备只有这个心思,但没这个政治智慧,就只有指望诸葛兄弟和鲁肃想办法了。他庞统自问这方面实在不擅长。
……
短短两天后,庞统司马徽徐庶石韬等人就登船先走了。
向朗则是先去了一趟襄阳,卑辞屈礼地当面拜见刘表,阐述了自己“学问尚且未成,不敢担当一县之令”的态度,同时又对刘表的赏识感激涕零。
刘表对于向朗其实也不太重视,毕竟只是征辟了一個县令,他的本意还是要钓出司马徽、让其诸弟子都肯为自己所用,当个闲职的幕僚参赞。
有疑惑的时候提供点儿参考意见,平时又不用占据权位、不会引起荆州本地世家大族的警觉敌视。
所以听说向朗不想干,刘表也就只是稍微问了几句,随后故作大度地放他离开了。
一个马上五十九岁的老人,精力下降,顾不上那么多小事,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刘表虽精力不济、不问细务,不代表他身边还算年富力强的实权派也不问细务。
向朗拜见完后刚刚离开,就在荆州牧府门口遇到了来汇报江防事务的张允。
张允去年才刚在舅舅刘表麾下做出点名堂来,还是全靠舅妈蔡氏的提携美言,所以跟蔡家关系很和睦。
几个月前,黄祖覆灭时,苏飞带着两千余残存的江夏精锐,历经坎坷回来投刘表,却因为苏飞“有可能散播刘备的仁义守信之名”,被蔡瑁劝谏夺其兵权、另外闲职安置,并下达了封口令。
那两千余江夏精锐,蔡瑁也谏言刘表,交给刚刚参掌兵权、还缺乏嫡系部曲的张允来带领。
张允终于从一个缺乏心腹部曲的虚名校尉,变成了实打实掌握常备军的将领,自然对蔡瑁更是感激,唯蔡瑁马首是瞻。
前几天,张允觉察到汉水上往来的扬州船只越来越多,而且船型似乎也越来越先进,好几批快船趁夜入境,荆州水师哪怕发现了都追之不及,也无法登船检查。
天亮时再去搜索,已经不知所踪。汉水两岸地形复杂,很多地方芦苇荡港汊密布,快船躲进去也不易搜出。
张允对此深以为患,昨天终于听说,有可疑船只在邓县、鹿门山一带大摇大摆出现。张允立刻带兵去,才发现来船居然是黄家庄的客人、是舅父的连襟,他也不敢深究,只是把来人的动向大致摸排了一下,然后上报舅父定夺。
此刻在荆州牧府门外看到向朗,他只觉微微有点眼熟,毕竟他也初入官场不久,之前谨小慎微,很注重认人,凡是官场上见过一面的,都尽力记住。
不过眼前这人实在记不起来了,他也只好放弃回忆。往内院走了数十步,路遇负责刘表侍卫工作的王威,张允便直接问了:“王兄,刚才舅父召见的是何人?我在门外遇到,觉得眼熟,想不起来了。”
王威也不觉得这种公开信息有必要保密,对方又是使君的外甥,便知无不言:“哦,那人好像叫向朗,是水镜先生的弟子,今日来拜谢使君、婉拒征辟的。”
张允一听,跟他前两天得到的其他情报一印证,顿时跌足叹息:“不好!我前日便听说,黄公从扬州回来了,水镜先生也去拜见故友,这些人现在拒绝舅父征辟,怕是要投刘备啊!”
王威自然是一切以刘表的利益为重,听说后赶忙帮张允通传,让他立刻进去陈情。
刘表看到张允,还微微有些诧异:“允儿何故至此?”
张允连忙把自己的担心说了:“近日巡查江防,见武昌方向多有可疑船只逆汉而来,其船轻捷,且往往昼伏夜出,神出鬼没。
又听闻黄公暂时回了一趟邓县、鹿门,随后原本有意出仕的水镜先生弟子们,也频繁婉拒征辟,这怕是刘备在笼络招纳我荆州的流亡北士!
刘备此獠志不在小,前番便割我江夏郡江南土地、得我人口二十万众,战士逾万。如今又笼络人心、结纳有识之士,舅父不可不防啊!”
“竟有此事?”刘表终于提起了一些精神,不似方才那般萎靡,
“难怪那向朗犹豫多日后,忽然来辞谢、拒绝征辟!刘备这也欺人太甚了,又到我荆州地界上来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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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诸葛亮号称去豫章救叔,便带走了甘宁。最后诸葛玄、诸葛亮叔侄也没为我荆州效力,直接就投了刘备!我待士如此宽厚,这些人还不知足!”
张允听刘表出言不忿,连忙讨好道:“那要不要末将带兵阻拦他们?或者至少加强江防巡查?”
刘表听张允如此过激,倒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冷静下来:
“水镜先生名声远播,岂能对他们用强?还要不要流亡北士之间的好贤名声了!
何况黄贤弟还是我连襟,他也牵扯其中,怎能造次!你先去请德珪来,此事需从长计议!”
张允得令,只好先去寻蔡瑁。蔡瑁也在襄阳城内,不过半个时辰就找来了,一路上张允已经把发生的情况跟他详细说知。
所以蔡瑁一进门,就已想好对策,直接对刘表进言:
“姐夫,咱对刘备可不能再忍让了!刘备咄咄逼人,此前借口讨伐黄祖、占我荆州土地人口,如今还招揽我荆州人才,以其狼子野心,将来肯定是我荆州大祸!
要我说,不如赶紧派快船把司马徽等人截下,否则将来有样学样,荆州跑的人会越来越多!至不济,也要封锁江防,从此杜绝扬州商旅往来,什么船都不让过!”
刘表被蔡瑁提醒,内心愈发觉得烦恶,但又不想撕破脸,难免窝里横地敲打:
“你也这般鲁莽?还嫌我荆州如今不够多事之秋么?张绣新降曹操,北方不稳,这时候还跟刘备交恶,将来如何得安宁!”
蔡瑁被训,稍稍收敛了些,但也试探出了姐夫的底线,知道姐夫内心是厌恶刘备了,只是因为实力不足,加上瞻前顾后,才优柔寡断。
蔡瑁想了想,便换了一副说辞:“依我看,纵然眼下不能跟刘备交恶,但心中也要保持提防。将来若是刘备实在威胁太大,宁可学张绣结好曹操……”
刘表闻言变色,立刻打断道:“玄德再笼络人心,其危害岂能比得上曹操!你这是要我舍狼而迎虎不成!”
蔡瑁耐心分析道:“姐夫不可被刘备欺瞒啊!曹操虽然贪婪,但对于不反抗者还是优容的。而刘备如今不仅有车骑将军、扬州牧之位,他去年甚至向曹操谋取了宗正之位!
姐夫试想,如今我们已经打算让琮儿与小女定亲了,而刘备手握宗正之权,将来定然是要假借此权柄干涉我荆州内务的。刘备比姐夫年少近二十岁……百年之后,刘备肯定会巧立名目,残害琮儿,以削弱蚕食我荆州,所以眼下绝对不能再资敌了!”
“不要再说了!你想给我们家招祸不成!想的太远了吧!我还硬朗着呢!不用你操心身后事!”刘表被触及逆鳞,还是愤怒地抄起一块砚台就朝着蔡瑁丢去。
蔡瑁也知道突然把话题引到这上面,姐夫肯定是会盛怒的,这不是在提醒对方他死后的事儿了,按说是大忌。
但蔡瑁今日也是行险,他知道自己必须表现出一心一意为这个“刘蔡命运共同体”的大家族着想的样子,才能在姐夫心中种下彻底疏远猜忌刘备的种子。
所以他丝毫不躲,任由砚台摔在地上崩碎后,有几颗碎石迸到自己身上。等碎石落定后,他依然磕头恳求:
“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荆州的利益、为了一方牧守平安!刘备去年要宗正这个官职,必然是存了将来干涉刘姓宗室家事的歹毒念头的!”
刘表看小舅子居然眼神都没有丝毫闪躲,也不由犹豫了,被对方貌似真诚的样子骗过。
最重要的是,刘表知道蔡瑁所言,在法理上是对的。
汉朝的宗正,遇到地方同姓王、侯,在册立世子或者其他爵位传袭方面有不法之处、或是违背长幼嫡庶之序的,都是可以插手管的。情节重的话,甚至可以奏请天子,说明不法情况,废黜爵位。
汉朝那么多“坐酎金失侯”的宗室,就是这么丢掉爵位的,刘备的老祖宗,中山靖王刘胜第六子、陆城亭侯刘贞,就是“坐酎金失侯”,给朝廷进贡时不合规,就没了。这事儿就是当时的宗正操办的。
刘备手头捏着宗正的官职,对于其他刘姓宗室而言,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被蔡瑁提醒后,刘表就忍不住联想:如果自己将来真打算让琮儿接班,不传成武侯的爵位给琦儿,那刘备肯定会扯虎皮拉大旗,要“匡正”他们家的过失,把琮儿拿掉。
至于拿掉之后,刘备是把抢来的一切都还给琦儿。还是刘备自己兼并荆州的土地人口、然后仅仅把成武侯这个县侯的爵位还给琦儿,那都得看刘备的良心了。
甚至刘表想到,就算自己乖乖把爵位传给嫡长子,刘备就真不会作妖了?有没有可能随便找个借口,说嫡长子刘琦“不贤”,然后非要“匡正”呢?
刘表觉得自己太没有安全感了。
沉吟许久,刘表终于决定稍稍做出一些提防:“罢了,水镜先生你是千万不能拦截的,不过即日起,允许伱无差别杜绝江上行船。
长江自沙羡以上,不许一切船只过境。汉水自竟陵以上,也是直接拦截河面,不许通行!只许我们荆州内部的船只,在各自河段内短途航行、行商。
此法如能拦截一部分流亡北士向扬州流失,也不要声张,不要显得我们是在针对谁,以免激怒刘备。这两个月,袁曹云谲波诡,我们还是先不要妄动,再观望一下。眼下只求先暂时止住人才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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