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翰大吃了一惊,忙说道:
“完颜撒八?你说的可是韩国公的孙儿完颜傲里的儿子完颜撒八?”
娄室痛苦的点了点头说道:
“我跟完颜傲里情同兄弟,一起南征北战。这一次我领兵南下,完颜傲里把两个儿子托付给了我,可是我却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身边。”
宗翰叹了口气,说道:
“撒八这孩子是个猛士,真正的男子汉,每次作战都是冲在最前面,从来没有后退的,不管敌人有多强。唉,没想到却死在了汾河宋军的滚木礌石之下。”
娄室接着说:
“宋军是有了充分准备的,藏身之地非常好,我们派去的斥候要么被杀了,要么根本找不到他们。
他们在山上很多地方都藏的有滚木礌石,我们经过的时候,这些巨木和大石头就会从上面滚落下来,跟雨点一样。
那一次,就是遭到山洪一样的滚木礌石的攻击,我紧紧靠在山壁上,没有被砸死,可是完颜撒八却死在了我面前。
我一闭眼就能想到他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脑袋,那脑浆就跟摔碎的豆腐一样……”
说着又痛苦的哭了起来。
金兀术和完颜宗翰都知道,娄室那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其实是见惯了生死的,一般来说,将士的死亡不可能让完颜娄室崩溃。
他之所以崩溃,不仅是看到了一个个亲人死在自己身边,最主要的是他经历了两次大惨败。
一次潼关河谷两万金军,一次汾河河谷五万金军,都是全军覆没,在他手里总共战死了七万人马。
这是他从军以来从没有过的巨大挫折。
之前也有无数的战友死在他的身边,他没有崩溃,那是因为他打了胜仗,胜利的喜悦可以冲淡战友兄弟的阵亡。
潼关河谷之战,还可以说是杂牌军,以少敌多,他没有崩溃,但这一次,那可是三万女真精锐啊,居然依旧是全军覆没。
五万将士死在他统率的战斗力,他认为是他的错,他不该带着将士走这样一条险路。
可是,他不知道,历史上他当时的确是威风八面,横扫四方,大摇大摆一路畅通无阻的通过了汾河峡谷,甚至没遇到一个宋军。
可这一次不一样,历史改写,来了一个穿越者,从各种历史资料准确掌握了他这一次的行动路线甚至准确时间,
又有薛弼这样一个军事奇才制定出了详细的作战计划,才让他输得这么惨。
这种巨大的失败,再加上一个又一个的战友的儿子甚至自己亲密的战友惨死在身边,巨大挫折感之下的负罪感让他濒临崩溃。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被埋在土里大半日,只靠马鞍撑开的那一点点空间呼吸,长时间的缺氧,脑袋已经无法控制崩溃,这才患上了失魂症。
宗翰说道:“先不要想那么多了,咱们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他伸手要去拉娄室,可娄室却浑然不觉,依旧坐在地上痛苦的碎碎念着。
“我的部将辞不失也死在了这峡谷之中。他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在打西夏的时候,我们一起打败了西夏军,那时候我们便以兄弟相称,情同手足。
可这一次他为了掩护我死在了我的面前。”
说到这娄室再次痛苦的呜咽起来,用手捂着脸,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宗翰还从没见过娄室是这副模样的。
亲身经历了当时场面的活女却很理解。他帮着说道: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块空地休息,睡到半夜忽然间从天空飞来无数的箭,像雨点一样落在我们的营房,不知道宋军为什么如此准确的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而且,他们是从山麓上抵近后用神臂弓居高临下抛射的,所以能射得很远。
当时辞不失和我爹正在巡营,发现箭雨突然从天而降,他一下子扑倒我爹,用身体护着他。
我爹安全了,他却被射成了刺猬一般。”
完颜娄室擦了一把眼泪,说道:
“辞不失的尸体趴在我身上,鲜血哗哗的流淌,我现在都还能闻到那血腥味道。
他可是我的老伙计,我们一起南征北战,无数次生死搏杀,可他就这样死了。”
完颜宗翰愣了半晌,叹了口气:
“辞不失是个酒鬼,我记得他只要喝酒,从来没有不喝醉的,每次都喝的烂醉如泥,现在他想喝都喝不了了,唉。”
娄室眼睛呆滞的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说道:
“我不能把他的尸体带走,天已经很热了,他的尸体恐怕不等我带到太原就会腐烂掉,所以我就把他的尸体烧了带着骨灰走。
我们在出汾河谷的时候,那里还有一道关隘,我以为又是一场苦战,后来才发现宋军原来不想跟我们打这种战斗,他想让我们死在辽阔的汾河平原上。
我们已经没有了哪怕一匹战马了,平原里无处逃走,只有任他们追杀屠宰。
走出河谷时,马肉早就被吃光了,由于天气太热,没有两天马肉就臭了,还长了蛆。但是饿了太久的兵士顾不得还是吃了,结果很多兵士都拉肚子,拉得脱了水。
有一些蹲下拉着拉着就再也起不来了。
我们出汾河谷的时候就已经饿了一个多月了。走在汾河边的广阔的平原上,我就感觉不好。
如果这里有一支宋军骑兵追杀的话,我们会全军覆没的,因为将士们已经饿得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
很多人刀剑都扔了,因为拿不动,铠甲更是早就扔了,就这么空着手走都走不了,哪里还有力气去背铠甲呢?
我只能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出现宋军,而且我觉得这里离太原已经不远,是我们的地盘,宋军没那么大胆子到这来。
可偏偏他们就来了,而且还有三万多人,全是轻骑兵,像海浪一样朝着我们冲来,把我们冲散包围。
后面也出现了两多宋军,合围我们。
我拼死冲杀,带着我儿子和几个部将,幸亏我和儿子他们身体还算强壮,我们始终没有扔掉身上的铠甲,让我们的命得以保全。
我的军队此刻像一群逃难的灾民。再不是之前横扫天下的大金雄兵。
他们很多人还是拼死端起刀枪抵抗,可哪里扛得住宋军骑兵的冲锋?一个个被砍掉脑袋,血流成河。
我拼死杀掉了两个宋军,但还是被一个宋军的马枪刺到,又被几把刀砍在我身上、脑袋上,我身上的铠甲头盔保住了我的命。
我受伤了,在地上翻滚,想爬起来再战。
我用战刀支撑着想起来,却又被冲过来的宋军战马直接撞飞了,一个宋军拿着马枪朝着我的脖子扎了过来。
阿邻,完颜宗雄的三儿子,他替我挡了这一枪。
这一枪,把他刺了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