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荷兰人的战斗意志如何坚定,但事实上从城墙防线告破的那一刻开始,基本就意味着巴达维亚即将宣告陷落的现实。尽管城中现存的守军仍然坚守着城区的各个街垒,但在敌军已经源源不断进入城内的情况下,想要指望完全依靠这种简陋的防御工事来组织马打蓝人前进的脚步,显然只是荷兰人的痴心妄想。不管是兵力还是对胜利的渴望,荷兰人现在都已经处于完全的下风。
没有来得及撤离城墙防线的守军除了极少数人坚持战斗到死,也有相当数量的人选择了投降保命。特别是战争后期被强制征入城防军服役的临时部队,几乎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普通人,他们既没有坚强的战斗意志,也没有熟练到能够自保的战斗技巧,在被马打蓝军包围之后很快就放弃了抵抗。
不过这些选择投降的可怜人也并没有得到马打蓝人的宽恕,他们在被收缴了武器和铠甲之后,立刻就被集体押送到交战前线,马打蓝人用长矛和战刀驱赶着战俘,向守军架设在城区内的街垒行进。很显然马打蓝人并不想浪费宝贵的粮食补给来养着这些战俘,甚至连修建战俘营关押他们的耐心都没有,就是打算把这些人直接当成炮灰填到战场上。
守军要是对这些战俘下不了狠手,那紧随其后的马打蓝军就可以顺利地攻克街垒,朝着城中心推进。要是守军不分青红皂白继续开火,那对于马打蓝军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损失,倒是可以耗费一些守军的弹药,并且继续动摇其战斗信念。
“开火!”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炮灰,巴特下达命令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动摇迹象。对他来说,已经降敌的自己人,跟敌人的性质是一样的,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的仁慈和犹豫,都只会导致己方阵营的彻底崩盘。作为目前还能在第一线指挥作战的高级军官,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至于是否会因此而在战后背负骂名,巴特并不在乎——先有命活到战后再说吧。
火枪子弹撂倒了走在最前面的一排战俘,剩下的人不免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然而他们的退路上还有马打蓝人的刀枪在等着,想就此保住性命也是痴心妄想。第一批被当作炮灰的战俘仅仅在战场上存活了不到两分钟,就悉数倒在了交战双方的夹攻之下。
巴特的坚决为守军赢得了宝贵的重新集结时间,当守军陆续退下城墙回缩到街垒防线之后,整个防御面也随之大大缩小,有限的兵力可以集结到几个主要街区的防御节点上,让已经攻入城内的马打蓝军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来攻克这些简陋的街头要塞。
马打蓝军发现进攻不力之后,反倒是没有先前那么着急了,既然已经攻入城内,已经筋疲力尽的守军就很难再将他们驱逐出去。于是马打蓝军一边在城墙一线扎营,一边开始清理北门的城门——只要把城门通道清理出来,那么就可以将沉重的大炮运进城里,跟顽固的荷兰人展开对轰了。而马打蓝军中的火炮大部分是英国人卖给他们的大口径攻城炮,对付城里这些街垒上六磅炮绰绰有余。
当然了,除了疏通城门之外,已经入城的马打蓝军也没有闲着,城墙上少数还能用于作战的火炮,很快就被清点出来,然后动用了大量人力将其吊装到城内。
太阳落山之前,两门沉重的12磅城防炮被架设在了北城门正对的穿城大街上,尽管对面的街垒守军及时对马打蓝军的意图作出了判断,并开火进行阻止,但马打蓝军用大量的土包提前在火炮进入前垒出了防御工事,守军的火力输出只是稍稍减缓了马打蓝军的行动速度,并没有真正起到阻止的作用。而马打蓝军开火的第一炮就把大约两百米外一处砖石搭建的防御工事给轰了个粉碎,驻守在工事后面的十多名守军士兵非死即伤,立刻就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
夜晚的降临再次拯救了守军,马打蓝人没有试图冒着黑夜继续向城内发起大举进攻,将人力集中到北门疏通这条主要的入城通道。而守军则是一边加固街垒,一边在黑夜中与那些通过重重民宅,小股渗透到城区内的马打蓝先锋们进行殊死搏杀。
对于已经厮杀多日疲惫不堪的守军来说,披着黑色斗篷连头脸都用黑布遮住的马打蓝先锋简直就是黑夜中的恶魔,不知道他们会突然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亦或是从墙头上跳下来,用手里的短刀割断战友或是自己的喉咙。这些家伙毫不恋战,不管得不得手都是一击而退,迅速脱离战场,让荷兰人根本无从追击。以至于荷兰军官们不得不下令缩小布防和巡逻的范围,尽可能将人手集中部署,以免被黑暗中潜伏的刺客们找到下手的机会。
这一夜大成米行里的人也同样处于不安之中,位于城内西区的大成米行虽然不是位于入城敌军首当其冲的地方,但在天黑之前就已经有敌军寻上门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正如巴特所预料的那样,马打蓝人并没有试图为难成大朋等人,因为他们需要在战后继续维持巴达维亚的正常运行,而粮食的稳定供应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作为巴达维亚粮食市场上数得上号的粮商,大成米行的存在可以部分解决目前马打蓝军无法填补的粮食缺口。
登门拜访成大朋的是一名叫做苏加诺的军官,不过他这个名字跟巴达维亚城里的华人甲必丹苏鸣岗的家族毫无关系,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洋土著。苏加诺与成大朋见面之后,立刻便提出了一个令成大朋根本无法拒绝的建议:“我们的统帅希望大成米行能够立刻从占城或者安南,组织一批粮食运来这里,我们会以一个合理的价格从你手中收购这批粮食。”
成大朋心中窃喜,但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讨价还价的样子:“不知道大人说的合理的价格是什么样的?毕竟这些粮食从北方跨海运过来,运费也是要记入成本的。”
“不低于战前本地的粮食价格,这样可以了吗?”苏加诺也没打算跟成大朋慢慢讨价还价,直接给出了一个标准,但语气中已经隐约透出了几分不耐烦。
“当然当然。本人愿意照办。”成大朋话题一转道:“可是本米行的几艘船,之前停靠在巴达维亚港,历经多日战火,此时不知道是否尚在。若是没有船只,小人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大成米行名下的确是有三艘广船在开战前停泊在港口,不过由于荷兰人在战前只疏散了自家的武装商船,大量的民船并没有及时地得到通知,港口就已经陷落了。而马打蓝人也不太可能是什么文明之师,停靠在巴达维亚港的船只大概早就被征用了。毕竟他们需要维持几万人在这里进行一个月的作战,海上后勤补给线的运输压力应该也是相当大的,这些“无主”民船,自然是能用则用,多少也能提供一点运力。
苏加诺也没有否认成大朋的猜测:“港口所有的船只目前都被我们征用了,等战后我们会设法找到大成米行的船并交还给你们。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会提供船只,只要你派出人手帮我们从别国组织购买粮食就行。”
苏加诺条件提到这个份上,自然是不允许成大朋再找借口拒绝了。成大朋只能故作无奈地点点头道:“那好,小人派人走一趟便是……只是这粮食买回来之后,大人莫忘了付钱。”
苏加诺哼了一声道:“只要粮食买回来,少不了你的钱!拿着这令牌,天明之后,让你的人去西门报到,会有人带他出城上船。”
成大朋唯唯诺诺地送走了一脸不耐烦的苏加诺,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一个月都在头疼如何能够尽快地把近期所收集这些高价值的情报送到北方,想不到最后助了自己一臂之力的竟然是马打蓝人。虽然战事似乎已经濒临尾声,但这些情报能够早一天送回去,所能发挥的作用想必也能大一分。
海汉安全部在中南半岛最靠南的一处情报站是位于头顿港,这里早先属于南越治下,不过后来在内战期间已经被占城国占领。之后两国围绕这个出海港的归属权也大大小小地打了几场,最后没能占得便宜的安南人干脆把这个地方作为南方四港开发计划的一部分许给了海汉——反正我也拿不回来了,你们要想拿就尽管去找占城的麻烦吧。
海汉与占城国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及与安南那么密切,无法以同样的条件拿到头顿港的治理开发权,但在当地设立商栈及官方机构还是没问题的。在海汉占领安不纳群岛之前,安全部人员在巴达维亚和南洋地区所收集到的情报,都是送往头顿港进行处理。不过这两地之间距离将近两千公里,着实远了一些,因此后来海汉拿下安不纳群岛之后,安全部的情报站得以继续往南移动。而且安不纳港由于有穿越者驻扎,配备了电台这种超时代的信息传递工具,情报的时效性就更强了。
马打蓝人想借助成大朋的进货渠道去占城国买粮食,船队中途肯定要通过安不纳群岛海域,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便可以在当地进行短暂的停靠,顺便就完成情报的交接工作。马打蓝人的这个要求,对于成大朋而言简直就是瞌睡遇到枕头,时机不能再完美了。
需要传回大本营的情报,早就已经整理完毕,用密语誊抄成几个小小的纸卷,不管是贴身携带还是放入木箱的夹层,都很容易进行藏匿。为保稳妥,成大朋决定让三人同行,不过他自己还是要留在城内,继续静观本地形势变化。
或许是担心成大朋这边有什么变故,第二天一早天色刚蒙蒙亮,苏加诺就又带着人来了,声称目前城内外战局未稳,为防止意外发生,专门来护送成大朋的人出城上船。不过成大朋认为对方是担心粮商携带现银出城,有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会特地派人过来护送。
不过这种担心是有些多余的,大成米行这边的三个人都只有一箱行李,自己提着就可以,并没有苏加诺想象中的若干箱金银。苏加诺忍不住向成大朋问道:“贵米行连银子都不带,难道是打算去占城赊购?”
成大朋笑了笑道:“那倒不是,不过我们有更方便的办法在当地进行买卖。”
说罢成大朋掏出一张花纹精美的纸片向苏加诺展示道:“这是海汉银行发行的现银支票,只需拿去当地兑付现银即可。不过小人跟当地米商关系较熟,直接拿着这现银支票跟对方交易也是可以的。”
这苏加诺不但会说汉语,而且还是识得汉字,见那纸片上的确是标有“白银壹仟两”的字样,忍不住皱眉道:“这么一张纸片,如果被人抢走,那不是一千两银子就没了?”
成大朋解释道:“这东西是记名的,去兑付现银的时候需要报上专属的密码,才能拿到银子。光有支票,没有密码,也是白搭。”
苏加诺悻悻道:“若是这银号不肯定兑付,那又当如何?”
成大朋道:“这个大可放心,海汉银行的信誉极好,从未有过手续齐全却不能兑付的状况。若真是那样,我等商人又怎会放心把银子存在他们那里?”
成大朋其实还有句话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这是我家自己开的银号,哪会有不能兑付的状况。
苏加诺虽然有点不太确定成大朋究竟是在吹牛还是确有其事,但看他言之凿凿的模样,倒也就没有再坚持要让他带现银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