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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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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很专业。”

阿莱大叔把手机上的视频往回倒,指向视频背景里电视机所正播放着的午间新闻。

播放午间新闻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绑匪一边录勒索视频的时候,还一边在那里分心关注着时政大事。

所有电视台节目播放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证明这个视频不是提前录好的,起码可以表明在新闻播出的时候,顾林肯定还活着。

这只是一个小细节。

然而初出茅庐的绑架犯往往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有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才会对所有流程都此般驾轻就熟。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酒井胜子问道。

“对警方破案来说,面对专业的绑匪当然是坏事,但对家属来说,看情况。”女保镖回答道。

保镖的工作内容包含在这种情况下,为雇主提供专业的建议,她接受过相关的专业培训。

“家属和警察不一样,他们最在乎的是被绑架人员的安全,而非法律、正义或者其他什么的。无奈向歹徒妥协让他们得偿所愿是司法尊严的耻辱,但对家属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可行的选项。有些专业的绑架团伙,包括海盗什么的,他们长年从事相关的犯罪活动,所以会比较注重,注重……”

她斟酌着措辞。

“营造品牌形象。”阿莱大叔以他惯有的冷幽默说道。

“呃,对,也可以这么形容,他们会注重犯罪集团的品牌形象。”保镖女士耸了下肩膀,“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犯罪模式,常常会在本地多次作案。因此,为了保证每一次绑到高价值肉票,家属都会方心乖乖给钱。这些专业的绑架团伙也许会愿意去讲‘诚信’一些,只要收到钱,就会立刻放人。”

酒井胜子点点头。

女保镖看出了她神色中的含义,苦笑的摇摇头。“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有些专业犯罪集团会注意所谓的‘规矩’,但这里是缅甸。”

“什么意思?这里是缅甸,缅甸就不一样了么?”胜子小姐不解。

“犯罪集团愿意讲诚信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都是道德良好的好市民,或者义薄云天的江湖大哥。他们狡猾,他们为非作歹,他们无恶不作。罪犯唯一的道德就是没有道德。他们愿意去讲诚信的原因只是因为有来自警方,有来自暴力机关的压力。绑匪不想让绝望的家属去寻求警方的帮助,尽可能的避免不必要的对抗和冲突。所以,他们才愿意讲一些基础的‘诚信’。”阿莱大叔说道。

“但这里是缅甸,本地警方对类似的案件是出了名的无力。每年会有数以万计的类似的案件发生,所以,这里的犯罪集团形成了另外一种产业模式。他们根本不在乎警方的搜查,也不靠‘诚信’赚钱,他们靠家属的绝望赚钱。”

“对这些人来说,手里的人质就是关在窖子里的肉猪。”

“他们漫天要价,开口就是一百万美元,不在乎家属给不给的起,也不在乎家属能给多少。慢慢的放血而已,也许家属能给五万,也许能给十五万。但即使你真的给了一百万美元,对方也未必会老实放人。”

阿莱大叔低头看着窗台,窗台上的石板倒映着他墨晶色的眼瞳。

“或许他们会把肉猪转手卖给其它的‘绑架园区’,也或许他们自己过两天,就会再次打来电话,继续要求家属打钱。你会听到电话那端,家人哭着诉说自己有多么痛苦,乞求你按绑匪说的去做。如果你不交钱,或者挂断电话。你很快就能收到家人被鞭打,被关入水牢,被拔掉指甲,或者被轮流侵犯的视频。”

“十万,五万,一万,甚至是两三千块钱,都可以。无论家属打的钱多还是少,只要每次都能给钱就行了,他们会这么慢慢的,如同给肉猪放血一般,在漫长的折磨中,在家属的绝望中,缓缓的吸干一个家庭的血。”

酒井胜子明白阿莱大叔是什么意思了。

对方的开价多少并无意义。

因为这就像是一些私立医院里,家人给躺在ICU里插管的植物人孩子砸钱一样。

迷茫无助、空耗钱财且绝望的撕心裂肺。

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放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父母就是狠不下心来,告诉医生拔下食饲管,看着他一点点的被“饿”死。

那真是无法用言语所形容的绝望。

人们看着病床上那张削瘦的,古瘦如柴的,又无比熟悉的脸。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内心的最深处,应该盼望着他“坚持住,再抱抱爸爸妈妈”,还是“死的快些”。

就算不考虑金钱。

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哪一种对孩子更好。

只能一日日徒然着,挣扎着,用那万分之一奇迹发生的空洞概率,在心中欺骗着自己还有希望。

人是靠着希望才能活下去的?

不是么。

这种绑架团伙也是一样,他们榨取的就是一个家庭的希望,将它们抽干,露出绝望的河床。

到最后,其实家属也都已经麻木了。

可是你的孩子在电话那端哭着求你,在被人扇耳光,在那里乞求着说“妈妈,妈妈,我好痛。”的时候,你真的忍心挂断电话么。

他们明知道这是一个无底洞,却还是机械的把筹来的款项打过去。

几万,几千,或者几百。

双方都清楚,这笔钱打过去,也不能让他们把人放回来。家属们也许都已经不盼着这些了,他们只是希望,这几百美元,能让孩子吃上一两顿饭,睡两三个不被侵扰的安生觉。

仅此而已。

到了最后的最后,也许家属们终于不再接到电话了,也许是真的放弃了,也许是被彻底榨干了。

然后……这个人就彻底没有消息了。

没准是死了。

没准成为了国际上千万的被贩卖人口的一环,成为了雏妓、劳工或者在体内运输毒品的人骡。

没准更糟。

……

顾为经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的盯着手机,像是已经出了神。

太突兀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出事呢?只要再等等,再等一周,不,只要再等几天时间。他们就坐着飞机开始新的人生了。

他的堂姐会去英国读大学,他的爷爷会去当他心心念念的“顾大画家”,而顾为经自己则会和胜子一起,坐飞机飞去新加坡参加画展。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国际双年展,没准也是命运的转折点。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他也许会成为曹老的关门弟子。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他也许明年能在阿布扎比的卢浮宫开一场私人的画展。

阿布扎比的卢浮宫也算是卢浮宫,这是很多画家一生都只能仰望而无法触及的荣誉。

而他还只有十八岁,到那时,也只有十九岁。

如果运气够好,一切顺利的话……也许等到了八十岁时,他回望自己的一生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也成为了曹老那样艺术界受人敬重的泰山北斗,成为足以载入美术史的大画家。

哦,对了,仿佛是命运给他的礼物。

他今天来到画室,便收到了《亚洲艺术》发来样刊,他和胜子的论文发表在了期刊封面上。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能写出这样的一篇论文,也许连曹老知道后都会对他刮目相看。

布朗爵士曾经以“根本不懂何为艺术”来攻击侦探猫,但有了这样一篇AHCI级别的封面论文打底。

哪怕在严肃的艺术学界。

不说和布朗爵士平起平坐,可从此之后,顾为经这个名字,也能算是“一号人物”了。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的梦想,不是么?

曾经这样的人生,是顾为经只在睡梦中才敢幻想的事物,可到如今,仿佛一切终于开始变的触手可及了。

酒井小姐说,要让你的心去告诉自己,我准备好了。

就在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顾为经看着窗外仰光河的雨雾,刚刚觉得他可以对着窗户里的自己,平静的说出“嘿,顾为经,我准备好了。”

而当他在画室里从航空邮袋中取出论文的样刊的第一刻,他也有那么一瞬间被喜悦充斥着脑海,认为他已经从Nobody,变成了Somebody。

是时候了。

他准备好了去面对新的生活,新的人生了。

他已经从从无人问津的无名小卒,变成昂首了走向世界舞台的战士。

偏偏就在这一刻。

偏偏在这美好人生已经在街对面向他招手的瞬间,顾为经接到了这样一通电话,为所有的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

实在太突兀了。

突兀到简直荒谬。

这就像乞丐朱重八站在鄱阳湖的战船的船头,看着陈友谅的水师被雄雄火焰所包裹,在连天的火焰中败逃,他已经感受到了命运的感召,结果被一发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冷箭正正的射中心口那样荒谬。

当然。

也许世界本来就是荒谬的。

顾为经想起菲茨的世界史课本上,英国皇家海军的名将纳尔逊在特拉法尔加战役里挫败了法西联合舰队的攻势,拯救了不列颠三岛,在他加冕大英帝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海军将领的官冕的同时,殉职在了法军舰队溃逃时所胡乱射来的一发冷枪下。

教授世界史的英国外教曾在课堂上饱含深情的引用四星上将巴顿的话——“一个将军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来纪念这位英国人的传奇先辈。

就算这句是对的,那也得是死在战争结束的瞬间。

无论是赢得荣誉,还是死得其所,将军都已经亲眼见证到了自己的结局。

还没踏上战场,就被冷枪打瘸了膝盖算什么,最倒霉的结局么?

要是纳尔逊在望远镜里,看到法西联合舰队战舰的桅杆出现在远方海平面上,下令旗舰“胜利”号担任纵队先导发起进攻,打出那句著名的旗语“英格兰期望它的每个人尽忠职守”,然后便立刻被飞来的铅弹打穿了脊椎。

想来。

这位“海上的拿破仑”是很难非常英雄气概的说出“上帝和我的祖国”做为遗言,便戴着勋章坦然死去,而是会做鬼都死不瞑目,满怀怨愤吧?

这便是顾为经此刻心中的感受。

吃着火锅,唱着歌,一切都好好的,他们即将驶向命运光辉的下一站,然后他的堂姐就被绑匪给劫了。

顾为经突然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无奈和释然。

他知道这件事不会是巧合的。

不是么?

在即将离开仰光的当口,家人失踪,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而且一百万美元,以本地绑架团伙的习惯,这个价格开的也太高了一些吧?他们难道不怕把家属吓跑么?

就算他们家在本地是比较富裕,可也没富裕到能拿出一百万刀的地步。

普通的绑匪,怎么可能把时间,把价码,都把握的这么巧妙?

不光是顾为经知道。

其实蔻蔻、阿莱大叔,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情况,他们只是在等待着顾为经做出选择。

地平线上的太阳已经到了黄昏的时分。

亮橙色的太阳、深青色的天空,火红色的云。

三种颜色交替的层叠在天际。

扭曲、妖娆,瑰丽。

顾为经在沉思中竟然有些走神,他忽然在想,要是有人以梵高画《星空》的笔法画夕阳,大概便是此刻的模样。

蔻蔻静静的看着顾为经,她似是想要说什么,似是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女孩下巴如小猫一样,轻轻的转动着。

她每欠一下头,耳后绾起头发缀着金属草叶的小发卡,就发出极细的叮叮的响。

叮叮,叮叮,叮叮……

在安静的画室里,像是敲打着心扉的风铃。

顾为经转过头,向她点点头,示意她安心,又转头望向胜子,思考了片刻,这么大的事情,他觉得不应该避讳着自己的女朋友。

他朝酒井小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拿过手机,拨出了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

顾为经拿起电话,按下了免提。

——

「——约翰尼·方坦坐在地上,他曾是好莱坞的当红巨星,人人敬仰的知名艺术家。但是现在,屈辱的想吐的绝望淹没了他。但没过多久,帮他在好莱坞的丛林活下来的草根韧性使他拿起了电话,叫车送他去机场。

有个人能救他。

他要回纽约,他要回去找那个有权力,有智慧,让他信任的人。他的教父,他的“唐”……维多·柯里昂先生。」

中年男人站在窗边,翻过手中厚厚的书页,书籍的烫金封面处有着《The Godfather(教父)》的字样。

这是1969年所发行的初版的马里奥·普佐的,著名的电影《教父》便改编于此。

男人功成名就之后,在纽约的一场慈善拍卖会上,他花了五万六千美元拍下了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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