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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向外求,只在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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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浪涌来,天雷滚滚。聚敛成束,又分散四周,仿佛无处不在,又似在耳边轻喃。

扎昆本就没有防备,被这声打功猝然一击,嘴唇瞬间没了血色,耳洞和眼角之间均流出一丝血线。

那声浪攻击范围并不止扎昆一人,伤及对方之时,无形之力又朝着王一涌来。王一又怎么会怕,喉头轻斥看似没有发出声音,空中却有无形波纹荡漾开来,一道无声天籁,大道雷音似一把无形利剑,劈来滚滚音浪,循声反击而去。

“哼!”

远处传来一声闷哼,王一朝扎昆看了一眼,对方盘膝在地,摆了摆手道:“阁下自去做吧,花教这些年的罪孽该了结了。”声音既有重重无奈,又有难言的解脱。

王一明白扎昆心中的纠结,天才百年难遇,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对能振兴教派之人痛下杀手呢?

王一点了点头,转头便走,沿着房廊一跃,两三个起落便到了‘拜古禅寺’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前。

“砰!”

门被轻轻推开。

索南正坐在蒲团之上阖目冥思,见到王一进来,忽道笑了:“阁下适才同师弟论道,精妙之极,令小僧豁然开朗,获益良多。”说完,轻轻一拜,一番作态如风月流云,来去随心,十分潇洒。

王一眉头一皱,心中疑惑,自己刚才明明以天雷之音,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索南就算没有受伤,也不该如此云淡风轻。

他正想着,索南却拈指叹道:“密藏迭乘,共计有法门十一万七千六百四十九。我于三十岁前遍观诸经,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遂苦修。再三十年,得法而不得道,于是弃经门别传,转修三教。十年前方通要旨,一经不存。明悟阴阳共济,融汇金身的窍门。只待我生出舍利,再有五年,这门法旨便可传遍边藏,花教亦能名传天下。唉,奈何师弟不明我的苦心,几十年来亡我之心不死,如今更引狼入室,只怕我花教将要一蹶不振了。”

索南语气怅寥,观之真如一位高僧大德抒发心中的困惑,令人不觉心悦诚服。可王一才不会被他的鬼话哄骗,反而冷笑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未闻有损不足而奉有余者,能登大道。我观你‘拜古禅寺’金碧辉煌,奢华靡费,定是平日蛊惑信众,极擅搜刮民脂民膏。如今又纵徒为恶,逼迫信仰,早就失了出家人清静之根本。特别是你身为花教教主,不约束弟子则罢,反而勾结外人,掳掠妇女,私练魔功,戕害性命,说一句罪大恶极都不为过。你法门再厉害,若真能成佛,那天道才是瞎了眼。”

索南被王一一阵抢白,脸上不虞一闪而逝,沉默半晌,方才拢眉合掌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莫不如是,只能说阁下对我误解颇深。”

王一哈哈一笑,不屑道:“我原以为能培育出明空藏这般人物的藏边,定是藏龙卧虎,英才济济。没想到全是虚言诡辩之辈。就你这样的人,别说一辈子胜不过明空藏,恐怕日后整个藏传都要因你蒙羞。”

索南神情陡然阴郁,冷哼道:“明空藏一辈子都没有迈出那一步,却令藏边自困五十年,他才是藏传最大的罪人,若他在此,我定要与他论一论高低。”

“是嘛!”王一眼露精光,朗声道:“中原有句话,叫‘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今天我就用明空藏的功夫,和你论一论高低!”

说罢,王一挥手飘然拍出,室内好似升起一股暖流,他整个人如大日闪耀,无形劲力激荡,索南身边经文书页竟然无风自动,自然翻页。

索南见状,悠然道:“好厉害的大日劲力,只可惜明空藏一生都未明‘芥子纳须弥’之要义,十年前我不是他的对手,但如今,他不是我的对手!”。

王一笑了笑:“是不是对手,接过这一掌再说吧!”

索南同样轻轻一笑,挥指点出,正中王一掌心。王一只觉一道锐风袭来,索南指上力量瞬间聚于一点,呈现坚无不摧之态,不仅将王一大日掌力冲开一隙,更是汹涌而上,封筋走脉。同时一手捏印,无形劲力犹如缠索,浮游而上,将王一手掌绞住,阻止他收掌回撤。

顷刻间,王一看似落入下风。却见他不慌不忙,肌肉一鼓,无形劲力瞬间崩散,随后出手连拍,双掌好似强弩利箭,劲力越发越疾。

索南脸色一变,惊讶于王一神力的同时,两掌乍分,以顶牛斗鹿之势,于间不容发架住王一双手。

一瞬间,索南双眼闪过一丝异芒,口中喃喃出声:“七情六欲,五蕴皆空!”

王一接触到对方视线,身子猛地一颤,双眼陡然发直。眼前景色大变,竟到了一处蒙蒙青草地,空中水汽翻腾,一金发碧眼的赤裸少女自水汽中款款走出,含羞带怯冲向王一。

这少女看似虚幻,却是色欲构成,内里蕴藏极大威力,若是不能心火自制,就会如多吉一般,脱首亡阳,瞬间暴毙。

眼见王一即将落入对方怀抱,他身子却开始泛起波纹,顷刻间幻化成一头斑斓猛虎,张口就对着少女咬来。

少女吓得“啊”的一声,索南脸色一白,右手猛挥,少女随即化为熊罴,来攥猛虎脖颈,同时口宣佛号,另其眼眸充血,狂性大发。这时色相终于抛去表皮,化出原本的阴邪狂妄之态。

而王一所化猛虎却矫健跃出,避开熊罴一扑,猛地腾空,化为蛟龙。一缠三转,将熊罴拦腰绞住,同时无形大力越收越紧。

索南呼吸一滞,不及细想,双掌一合,熊罴倏然消散,竟变成自身形象,须眉毕显,十分逼真。

这索南身高约有丈八,手臂伸出能勒断巨树,捉住龙身就要奋力撕扯。王一却不与他硬砰,咻然烟消,变作自身,轻轻笑道:“好个千变万化,始终如一。”

索南一拳打在棉花上,本就烦闷,听得这声,心中更加不豫,淡然道:“阁下的龙虎之相确实厉害,但明空藏可不会这些!”

王一点点头,也不掩饰:“龙虎本就是我的法相,你想勾动我的内火,自然就要做好承受它反击的准备!”

索南沉默半晌,忽地撤去神通,任凭法相轰然飘然,幽幽说道:“阁下是第一个敢于心神之内,硬撼我‘天魔极欲’之人?”

王一摇头道:“那我绝不是唯一一个。”

索南听他大言不惭,颇为不服:“我这门功夫参天造化,调和阴阳,于不可能处生出可能。阁下仗着修为高才敢说大话,真当天下又有几个王一呢?”

王一知他内心骄傲,但依旧实话实说:“依我观察,除我之外,天下还有五人能够破你的法门。”

索南浑身一震,双目大张,向着王一呆望片刻,随后一字一顿道:“绝无可能!”

王一知他不认,微一摇头,张口说道:“那我就一一说与你听!”

“请讲!”

王一点点头,朗声道:“有一人身负国运,霸道无双,江湖人称,人间武库。”索南略一沉吟,点头说道:“能镇压明空藏五十年者,天下第一,名不虚传。”

王一又道:“还有一人,识天数,晓地纪,阴阳生灭,存乎一心。”索南叹道:“道门魁首,华夏国师,磐石道长自然算一个。”

王一继续道:“我有一好友,丹成超品,不拘一格。另开法脉,草木有情。”索南沉默,不知对方话中真假,但依旧点头道:“开法脉者,圣人之流也,若真有此人,自然不差。”

王一又道:“还有一人,通古今之变,晓潜龙之道,致虚守静,一步登天。”索南头皮发麻,竟不知中原已有这么多厉害人物,只得说道:“一步登天,必是窥见天道,自然也算。”

王一此时突然沉默,索南向他望来,说道:“阁下说有五人,如今只得其四,还有一人不知什么说法。”

王一眼眸一抬,幽幽说道:“此人与你日日相伴,渊源颇深,正在这‘拜古禅寺’之内。”

索南眼中露出思索之色,随后恍然大悟,又怒气冲冲道:“你说扎昆?绝无可能!”

王一胸有成竹道:“以前自然不行,现在却没问题。”

索南情绪平复,淡淡笑道:“我这师弟资质愚钝,就算再给他三十年,也绝对破不了我的道!”

王一哈哈一笑,摇头道:“武学小道尔,佛法大道也。佛法既败,你亦败也。你自诩万法不灭,恒空唯一。这一可是道?若不是,那这一该归于何处?”

索南脸色一僵,答不上来,恼羞成怒道:“此亦我所求也,你休想陷我于‘论佛之辩’,乱我道心!”

说罢,便对王一狠狠出掌,王一莫名其妙,但也凛然不惧,掌掌俱都接下。而且掌力越打越快,室内尽是锐风怪响。

索南自忖从王一入寺以来,经历连场打斗,按说早该显露疲态。自己却以逸待劳,精力正旺。再有自己苦修七十年的明王劲力,全力击打,换作平时,对面早已是一具死尸。可打了这么久,王一就像那巍巍雪山,毫发无损不说,自己反而渐露败相,心里不由生出惧怕。

又斗两掌,索南头顶已开始升起缕缕云气,雪白浓重,笔直若柱,口鼻之间也有水汽生出,心中烦闷之感愈甚。他知道这是神思力竭,锁不住气血所致,当即一声大喝,挥掌拂向王一。

王一不慌不忙将对方攻势荡开。随后掌力绵绵不绝,此起彼落,又齐齐向索南涌去。索南武功虽高,哪里见过这种不知疲倦的猛人。而且王一掌力之中暗藏深海冷暖洋流之变,索南身出其中,可谓冰火交煎,难受之极。

两人再拼一掌,种种煎熬之下,索南气机一黯,再也把持不住精关,一股白气如团云喷出,向后仰倒,摔在墙边。

索南气喘吁吁,脸色难看之极,哼道:“是阁下赢了,索南大好头颅在此,拿去吧。”

王一知他不服,莞尔道:“你似乎并不服气?”

索南冷哼一声,侧过脸去,不忿道:“你神通高强,输给你我自然心服口服,但你要说扎昆在我之上,我却是一万个不服。”

王一哈哈一笑,说道:“夫唯不争,天下莫与之争。我问你,刚才那几招怎么样?”

索南沉吟半晌,开口赞道:“精妙无双。”

王一目光一闪,幽幽道:“那如果我告诉你,这便是‘大日经’后面的变化呢?”

“什么?”索南不由失声:“难道说……”

王一点点头:“刚才我与你交手,正是用的‘大日劲力’诸多变化。你……是败在了明空藏手上。”

“不可能……不可能……”索南喃喃自语,额头渗出细汗:“明空藏的武功我太清楚不过,绝不可能是已经快要圆满的‘天魔极乐’的对手,他废除肉莲,就是害怕我会超过他。为什么会败?为什么会输?是你……定是你在骗我!”

黄梁一梦,幻想成空,索南不惜修行邪法,兜兜转转依旧败在明空藏阴影之下,心头激荡,已然快要崩溃了。

就在此时,前面大殿之中突然传来一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师兄,你该醒了!”

声音不大,但索南听到后,却猛地一颤,脸色愈白,汗如雨下。

王一摇摇头,沉声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双修法门,本是妙乘,借假修真,同样没错。但你不该沉迷于其中,心与欲分不清,佛与魔自然混同,到最后哪里还寻得到那颗真心,修出来是什么都不知道。明空藏为什么那么厉害,就是他从不假手于人,只向内修,管你空不空,佛不佛,天上地下,只他一人。你一个假的索南,拿什么去斗真的明空藏呢?”

“咔嚓!”

索南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裂开,忽地趴地呜呜哭了起来,哭到声嘶力竭以后,又开始发笑,笑声震耳欲聋。直到连吐三口鲜血,他才缓缓停下,跌坐在地。

王一目光一凝,知他心脉已断,命不久矣。

果见索南气息奄奄道:“我自幼出家,天赋过人,智慧极高,年少成名。世人称我为‘俄那钵底’。但我却明白,只要有明空藏在一天,自己永远只配活在他阴影之下。这几十年来,我穷首皓经,苦心孤诣,依旧是经辩不过他,法斗不过他,就连修个外道法门,也是偷偷摸摸。别说修成之后,或许从一开始我就败了。”

这时扎昆已经走了进来,听他忏悔。索南看了一眼对方道:“我违背三宝,玷污佛门,死不足惜。以至于门下弟子也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师弟日后承我教主之位,门人弟子切记仔细甄别,凡为非作歹,作恶多端之人,定要送归法办。只可惜那些一心向佛的弟子,跟着我渐渐沦丧,还要你多多点醒。”

“后院密室之中,凡我害过性命的女子,将尸骨一一收敛,送归家中,寺中钱财,由你做主赔偿……”

索南絮絮叨叨交代后事,看似是让扎昆接掌花教,可是索南一死,他做的恶事种种后果,都得扎昆承受,却是对扎昆极为不公。但不管有理没理,扎昆都一一听着,脸上不喜不悲,不萦于怀。

索南说着说着,蓦地笑了,他看着扎昆的眼睛,说道:“我现在相信,你是那第五个人了!”

话音一落,阖然长逝,扎昆深吸一口气,悠悠叹道:“尊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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