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荟无精打采地跟在林旦身后,林旦得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她,不然指不定就睡在路边了,后来索性用衣服拧成绳子绑在在自己和她身上,省去了不少麻烦。
两人已经出了江陵城。
起初林旦告诉唐荟他们将要离开这里回到四处流浪的日子时,他本以为唐荟会对自己十分失望,毕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一切,才让她跟着遭受无妄之灾。不过显然唐荟并未将此事挂在心上,而是打开钱袋子,哇的一声,“师傅,这里面钱多着咧,够我们用好久了。”
林旦也不知道唐荟这样是好是坏,算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林旦细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行李,一套换洗衣物,两柄剑,一把匕首,再无他物。钱袋子交由唐荟管理。他曾拔出匕首来看过,刀身像是一个冰锥薄片般通体浅色淡蓝,散发出淡淡寒气,令人止不住颤抖。
而唐荟更像是孑然一身,除了身上一套灰色棉衣外,就只有林旦给她的钱袋子了。最后在两人出城之前,林旦硬拉着唐荟去江陵城内的裁缝铺,让店里的老师傅替她量身缝制了两套合身的衣物,既有春秋时节穿的,也有夏日时分穿的薄衣。这在林旦看来花不了几个钱,但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但唐荟依旧像两人在小楠轩中时那般窘迫,面露难色。
不得不提的是,其实论身材,唐荟的身姿并不输红瑜和南安二人,甚至某处还胜过一两分。特别是在裁缝拿量尺丈量尺寸时都不禁发出感叹,“哟,这身丰富肥臀可不得了,太适合生养娃娃了。”一句话羞得唐荟双颊翻飞,要不是这裁缝已经是个老婆婆了,并且言语之中并无调戏之意,否则她手上的功夫定然得尽数施展出来。
可惜就是唐荟容貌平平,并且常年经受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皮肤粗糙不堪,甚至不如常居在青白山上的林旦滋润,毕竟赵清毓自己平日里就保养有加,自然也少不了徒弟的份,否则在那花钿榜上,唐荟怎么也能夺个名次。
江陵城三面环水,进出城皆只有一条大道。
一路上,林旦将刘刑所给他的纸条看了又看,上面只写着“城门往北七十里外野兽林中”,却并未详细标注在森林何处。
原本七十里路对林旦和唐荟二人而言,只需花费半天的光阴即可抵达,但唐荟走一步退一步的走法不知何时才能走到那野兽林中。即便是林旦在前面牵拽着唐荟,这时耗也大大增加。
所幸这一路上风景极美,林旦才不至于心情极差。出城之后,遍地的绿树成荫,再加上杨柳清风,好不惬意。
赶路的时头过得很快,对唐荟来说,眨眼间便到了日暮黄昏之时。唐荟此刻也终于算是睡饱了,精力充沛,与林旦并肩而行。
不多时,二人便远远地看见前方有村落遍布大地,喜形于色,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不用风餐露宿了。
这村子周围尽是无边无际的田野,在黄昏映照下,还在田间春耕的佃户们一个接一个地直起身子,擦擦脑门上的汗,三两个粗布衣的汉子先一步走到田坎上,吆喝着手慢的朋友:“回家咯!吃饭去了咯!”
林旦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这远比他在江陵城里所见的那些锦衣玉裘们有生机有活力得多。他的嘴角也因远处那些汉子传来的呵呵笑声而扬起一抹弧度。
他甚至想加入到他们的行伍之中,但看了看身旁若有所思的唐荟后,心中暗暗说道,“奇怪,为何我入世之后反而想要出世?”
不过他并未多想,因为肚子已经先一步咕咕叫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户人家填饱肚子。
当两人走到村门口时,四周遍布村民围着二人,并且周围人皆用着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两人,不因别的,就是因为林旦背着的两把剑,以及两人陌生的相貌。
村子不大,因此村里面每个人彼此都知根知底,多了谁少了谁一眼就看得出来,更何况,在这乡野村间,哪用得着什么刀剑,顶多是镰刀钉耙而已。
林旦壮着胆子,向四方拱手说道:“在下与徒弟游历至此,只想寻一处落脚的地方,不知谁家愿意收留我等?”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十分紧张,连胳膊都有点在颤抖的样子。
唐荟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高举头顶,“放心!我们并非白吃白住。”
看见银子,人群顿时乱哄哄起来,你挤着我,我推着他,都愿意当这个“好心人”,可又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最后还是人群中一个面带泥土的少年挤开身前众人,走到林旦和唐荟二人跟前,“你们不嫌弃我的话,就跟我来吧。”他垫起脚一把拿走了唐荟手中的碎银子。
围观的村民见这少年站了出来,纷纷闭口不言,甚至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不一会便散开各回各家了。
林旦疑惑地看着这些四散的百姓,面露迟疑。
少年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我是村子里的晦气,因此他们都不愿意跟我有瓜葛,你们要是不嫌弃我的话,就跟我来。”
少年头也没回地往村中深处走去。
林旦犹豫不定,唐荟可急了,这人拿了自己银子,那当然得做事,拉着林旦二话不说跟在他身后。一旁还没完全走尽的村民,手上指指点点,口里也叽里呱啦地说着:“离这两个外乡人也得远点,不然要沾上晦气。”
黄昏逐渐落下帷幕,一道道炊烟从各家房屋中飘出,广袤的土地上,就是这样一簇簇的村落构建起了荆州,并且养活了江陵城。林旦深吸一口柴火气,情不自禁地说道:“这就是人味!”
三人没走多久便在一处简陋的房屋前停了下来。
少年若有其事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挂在腐朽的门上的那道铜锁。在林旦看来,这门锁与不锁差别不大,一推便倒,但毕竟是别人家,他也就没多嘴。不过这扇木门虽已破旧腐朽,但上面却贴着崭新的门神画像,二神坐在桃树下,袒胸露腹,虬髯虎须,头上长角,手执桃木剑,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进了屋里,除了堂屋正中摆着一张与这门年纪一般大的方桌外,空无一物,是实实在在的家徒四壁。
而屋子里更是连油灯都没有一盏,一入夜便只能睡觉歇息,对少年来说,这样的日子他早已习惯。唯一不同的就是今日多领回来两个人到家里,反正白拿的银子他没理由不要。
“自己找地方歇脚吧。”少年坐在桌子上,抖落脚上从田里带回的泥土。
林旦揉着肚子,向少年问道:“喂,你这没吃的吗?”
黝黑的少年露出狡黠的笑容回答道:“有啊,不过得另外加钱。”
唐荟一个没忍住,拳头都快抵在少年脸上了。把林旦都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自己这徒弟干劲这么足的时候,忙把她拉回来。
少年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丝毫不怕这个气势汹汹的少女会对自己做什么。反正他早就想清楚了,自己就烂命一条,生无可恋,死不足惜。要不是怕痛,早到阴曹地府去了。更何况,少年看这两个人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缺钱的主儿,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一回,能多宰点就多宰点,抢到手的银子够他不出工十天的饭钱了。
林旦好生劝解唐荟,“反正兜里钱还多不是嘛,就给他一点又怎么样,你看这屋子,连个板凳都没有,就当做善事了。”
林旦这是没当过家,不懂“钱难挣,食难吃”的道理。唐荟又拗不过他,只好又从怀里挤出一点点碎银,伸手递给假装没在看两人的少年。
少年飞快地溜到唐荟身边,只看得见他拿走碎银的手臂残影。
“不过我先说清楚,家里面只有些糙米,吃不惯别赖我身上。”少年欢天喜地地往后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清点手里两次拿来的银子,甚至放嘴里咬了咬。
林旦蹲在墙角,他不想一屁股坐在这满是尘土的地上,心里想着这少年也太不讲究了,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也不知道打扫下屋子。倒是唐荟看得很开,拿包裹垫在底下坐着休息,两人都靠在墙根。
没过多久,少年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米饭走了出来,本就黝黑的脸上又黑了几分,像是被烟熏火燎弄出来的。
林旦闻到米饭香,忙凑到桌前,唐荟也早已饥肠辘辘,一同前去。
少年将盛着米饭的盆放在桌上,可是却没有碗筷。眼见少年伸手便要往盆里抓去,唐荟一把抓住少年的手,稍一用劲,翻转了过来,手上还沾着不少田间的泥土,指甲缝里更是遍布黑泥。
唐荟直拉着他的手往后屋他做饭的地方走去,看见一个水缸后,拿放在里面的半扇葫芦舀起水来淋在他的手上,并用力揉搓着他手上每个藏着污泥的缝隙。
林旦不知发生了何事,生怕唐荟对这孩子动粗,忙跟进后屋,见她只是想给这少年好好洗干净手,这才放下心来。
可少年始终在挣扎,特别是当唐荟要给他洗干净手时,上下暴跳如雷,即使手腕被捏得通红,可少年依旧不停歇。
终于是给唐荟惹生气了,一瓢水泼在少年脸上。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
反倒是林旦不知所措了,他哪知道自己这徒弟为什么突然闹这么一出,自己又不好上前劝,劝谁?
“你到底要干嘛!”少年歇斯底里地朝唐荟怒吼道。
唐荟甩开抓住他的手,继续一瓢水泼在他脸上,而后替他揉搓脸颊,洗去脸上的污垢泥土。尽管少年上身衣物已经湿透,但唐荟手上动作并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