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绾和紫竹呆在屋内,许久都不见人回来。
“小姐,您说这马进在耍什么花招?这都多久了,连个人影也不见!”
紫竹故意跺了跺脚,声音是刻意压低过的,却刚好能让外边的人听到。
“上百里路都走过来了,也不缺这点耐心了。”
沈云绾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这什么茶叶,在家里,就连下人都不喝。”沈云绾冷下脸,抿直的嘴角透出了一抹凌厉。
“小姐,奴婢就说这马进别有居心,拿这种茶叶招待您,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紫竹说完,一掌劈开了桌子。
院子外的守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道四分五裂的声音让所有人神情一紧,不敢想象这一掌落到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
“好了,你也收着点脾气,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
“小姐,您性子就是太好了,什么叫别人的地盘,那马进当初就是一个签了卖身契的奴才,要不是老爷开恩,归还了他的卖身契,他哪有今天?!”
“忘恩负义的狗贼,说是出去找接头人,大半天了,连个人影都不见。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呢。这杂碎,最好别有歪心思,否则,我把他给活剐了!”
紫竹骂骂咧咧地。
院子里的守卫你看我,我看你,他们也没想到,马掌柜在这幽州城也算一号人物,从前竟是一个家奴。
伙计从酒楼里提了食盒回来,听到屋子里的骂声,一时间进退两难
。
还是紫竹朝着外边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还不赶紧滚进来!”
伙计不敢耽搁,手里提着两个大食盒,点头哈腰地进了屋子。
“小姐,小人叫了鸳鸯楼的招牌菜,小姐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说完,赶紧把食盒打开,将盛放着菜肴的盘子端上桌,不一会儿,就摆了冷盘、热盘等十二道大菜。
只这桌上的菜肴全都是浓油赤酱,也就只有一盘炒青菜和一道蒸鱼清淡些。
接着,伙计又取出了一个酒壶。
“这是鸳鸯楼自己酿的青梅酒,酸甜酸甜的,没有多大酒劲,喝了一点也不醉人,咱们幽州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最爱喝了。”
“混账东西,我们小姐还在给老爷、夫人守孝,哪里能食荤腥,更何况你还拿酒过来,安的什么心?!”
紫竹扬起手,将桌上的菜肴全都洒落在地。
耳畔顿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碎瓷声。
伙计心疼地咬了咬牙,鸳鸯楼的席面最少也要八十两银子,这一桌花了一百二十两。
更别提除了菜肴,还要赔偿鸳鸯楼被打碎的盘子。
真是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父兄都死了,还以为能跟从前一样呢!
“赶紧去换一桌全素宴,还有,炒菜的油绝不能用荤油,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是回来晚了,有你的好果子吃!”紫竹可是死人堆里打过转的,气势非比寻常。
伙计虽然心里不忿,受她气势所迫,不敢反驳,只能朝着上头的主
子投去求救的目光。
沈云绾红唇牵起,缓缓绽开一朵笑容,那张清秀有余、美丽不足的容颜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
“说这些做什么?原先在家里,奴才若是没最好事情,或是打上一顿提脚卖了,或是一张草席子裹了。”
“哦,我忘了,这儿不是家里,我这个郭家大小姐也早就今非昔比了。”
伙计从她的话语里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明明郭家小姐是笑着的,可这笑容却叫人瘆得慌。
伙计腿肚子有些发软,找了个借口赶紧溜了。
“掌柜的,那郭小姐和她那丫鬟指桑骂槐的,而且还要素菜,就连炒菜的油也不能是荤油!”
“两个小娘们最好别落我手里!”马进一掌拍在桌子上,碗里的羊肉汤撒出来大半。
“这么说,那些加了料的饭菜她们一口没吃?”
马进更关心的是这个。
“掌柜的,那丫鬟是个暴脾气,一看到上了荤菜,就连碗筷都给砸了,也是小的考虑不周!”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弄桌素菜送进去!”
马进忍着脾气说道。
伙计这一次的速度比上次快多了。
沈云绾看着被端上桌的银丝面,素炒菜心,素烧鹅,小葱拌豆腐,油盐炒银芽,这次总算没有再甩脸色了。
“盆子呢?真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不去打盆水,我好服侍小姐净手!”紫竹恶狠狠地等了一眼伙计。
伙计没想到这俩人这么些讲究,匆忙打了一盆水
进来。
看着丫鬟眼里的嫌弃,伙计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唯恐这丫鬟继续找茬。
“姑娘,小的是去后院的水井里打的水,干净着呢。”
“啰嗦什么,做你的事去!”
紫竹一把从伙计手里夺过铜盆,总算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服侍沈云绾净了手,紫竹看着一桌加了料的饭菜,发现只有银丝面是干净的。
这银丝面里一丝佐料也没有,有可能是怕她们发现不对劲,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的菜肴里已经加足了料,不愁放不倒她们两人。
“小姐,您尝一尝这油盐炒银芽,看着倒是很鲜嫩。”
紫竹嘴里说的是油盐炒银芽,递给沈云绾的却是一碗银丝面。
“你我亲如姐妹,这一路若是没有你,我就连骨头渣都不剩了,一起坐下吃饭吧。”
紫竹推辞了一番,可是见主子坚持,也就坐下了。
院子外面,猫着腰偷听的伙计暗暗舒了一口气。
郭家大小姐就是一个弱质女流,就算没有吃那些菜也不打紧,关键是她那个丫鬟。
如今听到丫鬟也上了桌,伙计这下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小姐,不好,饭菜有毒!”
紫竹说完,“啪叽”一下倒在了桌上。
伙计听见这道声响,没有贸然进入,而是竖着耳朵听了好久,确认两个人都倒下了,朝着院里的守卫招了招手。
打开帘子,伙计带着人一拥而上。
他比不上那些守卫有功夫在身,顿时落在后面,谁知,门帘
掀起,刚踏进屋子,一道鲜血如同水柱一般冲上半空,接着天女散花般落下。
伙计运气不好,被上空的血雨浇了一脸。
突然的变故让伙计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脸上的是什么,他“啊”地尖叫了一声,只见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滚在他的脚边。
有了这颗人头开道,冲进屋里的护院们唯恐自己沾上这人头,自发地让出一条路。
那飞来的人头就这么砸在伙计的脚边。
看着地上红彤彤、白花花的东西,伙计的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无声干呕。
“下一个该轮到谁呢?”紫竹手里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精钢打造的剑身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银光,不像是杀人的东西,倒像是摆在多宝阁上的宝物。
可是现在,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了。
这婢女刚刚动作太快,甚至都有了残影,他们却连她怎么出手的都没有看清。
“你这伙计可真能耐,竟敢在饭菜里给我们家小姐下毒,不如,下一个就轮到你好了。”
紫竹弯起唇,露出一朵如花的笑靥,手里的软剑如同有了生命的银蛇一般,朝着伙计逼近
伙计连忙矮下身:“饭菜里有毒?小的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暗算大小姐啊”
“你不敢,那马进呢?”沈云绾将手里的茶杯用力掷在地上。
一片清脆的碎瓷声中,她的声音如同碎金断玉
。
“告诉马进,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他若是再敢耍花招,就等着如我郭家一般,被狗皇帝抄家灭门!”
沈云绾的神情杀气凛凛。
伙计这一次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不是说让你准备的无色无味的毒药吗?她们是怎么识破的?”马进脸色铁青。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掌柜的,这两个女人疯得厉害。小的冲进去,就看到胡三的头飞到半空,一下滚到小的脚边,别说小的,就是兄弟们也都被这一手给震住了。”
竟然能被两个女子吓唬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马进不肯去找接头人,就是不想在对方眼里落下一个无能的印象,可现在,马进惊觉自己已经兜不住了。
“去找蒋大人。”马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就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小姐,您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去弄点吃的来。”
太子妃如今怀着小殿下,今个儿一整天,也就吃了一碗银丝面,这可把紫竹给心疼坏了。
“我还不饿,别急,马进应该很快就到了。”
沈云绾话语方歇,耳畔便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等到人进了屋,沈云绾发现正是消失了许久的马进。
“马掌柜,事情办妥了吗?”沈云绾端起茶轻抿了一口,唇畔的笑容比阳春三月的春风还要柔和。
马进咧了咧嘴角:“大小姐放心,事情办妥了,那人答应见您一面。但他行事谨慎,让我转
告您,见面的地点得由他来订。”
“哦?地点在哪里?”沈云绾懒懒地抬起了眼帘,眼底的情绪让马进看不懂。
马进看不明白,索性抛之了脑后。
“大小姐,就在鸳鸯楼。”
“鸳鸯楼?好啊,本小姐答应他的邀约了,就是不知道会面的时间是几时?”
“大小姐,那人说,天黑之后,让您去鸳鸯楼的雅兰轩,您去了那儿就什么都明白了。”
“先是拖延时间,再是下毒,马掌柜,希望我这一次没有新错你。”
闻言,马进如同炸了毛的猫:“大小姐冤枉啊,老爷对我有大恩,并且这么多年一直不求回报,我又怎么会给大小姐下毒?那我还是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心思,马掌柜觉得我还能相信你吗?”
马进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被沈云绾的眼神所阻止。
那一眼的凌厉,让马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马掌柜就不用遮遮掩掩了,郭家这艘船已经沉了,难怪你想着自保。”
“但是不要紧,我现在就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为父兄复仇,马掌柜若是不能让我如愿,我这婢女可就要血溅三尺了。”
马进没忘记方才被拿出去的那颗头颅,一双眼睛睁着,死不瞑目,马进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金乌西沉,幽州城的家家户户亮起了灯,也就这里是府城,若是
。
在马进的引领下,沈云绾和紫竹来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地方,牌匾上刻着鸳鸯楼三个大字,
“几位客官”负责接待的店小二出来迎接,却被马进一个眼神所阻止。
“别废话了,我们订了三楼的雅兰轩。”
“呦,是马爷您啊。”他们这一行人太多,马进又站在后头,还是小二听出了马进的声音,可见他是这里的常客。
“马爷里面请。”
马进听着这一声平日里听惯了的称呼,还是第一次这么尴尬。
他就怕郭小姐不顾颜面地在门口闹起来,说些不中听的话,以后自己可就没脸在幽州城行走了。
好在这郭小姐还没有任性到这种地步。
就这么沉默无声的,马进带着沈云绾和紫竹两人上了三楼,走向走廊最里头。
“雅兰轩就在最里面。”
闻言,沈云绾和紫竹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道眼神,选在最里头的包厢,这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想要“瓮中捉鳖”啊。
可惜,就是不知道谁才是这只鳖了。
“想不到马掌柜在幽州城这么有面子,就连鸳鸯楼负责迎客的小二都要叫你一声马爷。”
“大小姐别听这些人瞎说,小人算哪门子的爷。这都是店小二为了招揽生意,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
“哦,是这样啊。”沈云绾意味深长地说道,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她这模棱两可的态度让马进心里有些没底。
还要再解释,马进一抬头,发现雅兰轩
已经到了。
他只好把话憋回去。
接下来就不干自己的事了。
自己投鼠忌器,处处被这小贱人牵制,里面的人可有的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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