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绾冷冷地看着宜宁长公主,这母女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抱头痛哭。
片刻之后,沈云绾目光中的冷意消失了,唇角缓缓绽开了一朵笑容,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她的笑容如同冰花一般。
“本宫以为宜宁姑母是上门做客,所以以礼相待,原来是本宫错了,姑母不是来做客,而是来闹事的。”
“周卿卿在宴会上大放厥词,先是恶语中伤本宫的义妹失贞,还骂我太子府的侍卫统领——朝廷册封的三品官员是区区奴才,本宫念在亲戚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既然宜宁姑母不领情……”
“来人!”沈云绾喝道,“将周卿卿绑到坤仪宫去,既然宜宁姑母仗着辈分欺负本宫年轻面嫩,索性便让皇祖母来断这桩公案。”
沈云绾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她这辈子的耐心全都用在了萧夜珩的身上。
宜宁长公主和周卿卿母女两个彻底傻眼了。
特别是宜宁长公主。
自从建武帝登位后,虽然包括太后这个嫡母在内,全都对宜宁长公主不假辞色,可是该她的份例从来没有少过。
逢年过节,宜宁长公主也能到这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那里凑个趣儿,可是现在,太子妃一个晚辈竟然这样打自己的脸!这让宜宁长公主怎么受得了。
而且还要把卿卿绑到坤仪宫去,传出去卿卿日后还用嫁人吗?别说嫁人了,只怕卿卿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太子妃,卿卿高高兴兴地来参宴,却弄得灰头土脸,我这个做母亲的总得问一声吧。我不过是爱女心切,太子妃便对我喊打喊杀,眼里还有我这个姑母吗?”
“你以为本宫是在跟你商量?”
沈云绾的目光有着居高临下的凌厉,这般气势,根本不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能够经受住的!
“没听到本宫的吩咐吗?”
“奴婢谨遵太子妃娘娘之令。”
太子妃一声令下,太子府的下人可不会顾及对方是什么身份,两个健壮的仆妇朝着周卿卿逼近,一个扯住周卿卿的胳膊,一个堵住她的嘴,交给身后的侍卫。
“反了!反了!你们是要造反吗?”听着爱女的哭喊,宜宁长公主目眦欲裂。
“宜宁姑母在说什么笑话呢?把太子府里正三品的侍卫统领视作奴才,本宫还想问问姑母,是不是周家早就有不臣之心,所以才会上行下效。”
论起扣帽子,宜宁长公主怎么可能是沈云绾的对手,就是当今陛下都经常被沈云绾的伶牙俐齿气地说不出话来。
“我看谁敢!”
宜宁长公主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追上去拦人。
“堂堂长公主却形如疯妇,也太不成体统了,难怪周卿卿如此没有规矩。翠屏,你亲自进宫一趟。”
“奴婢谨遵太子妃娘娘之命。”
翠屏似笑非笑地挡在了宜宁长公主的面前,朝着对方屈膝一礼,可接下来的话就不太恭敬了。
“往日长公主殿下在太后娘娘面前倒也乖巧,想必太后娘娘还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有着两幅面孔。太后娘娘是长公主殿下的嫡母,长公主有什么委屈便去太后娘娘那里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娘娘总不可能有所偏颇。”
宜宁长公主被翠屏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往常进宫时,和翠屏打过无数次交道,自然清楚这是嫡母面前的红人,便是连自己都不敢得罪,后来嫡母把翠屏赐给了太子妃。
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假,可问题是,自己既不是手心也不是手背。
宜宁长公主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可她却放不下公主的架子,让她去跟一个小辈赔罪,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太子妃不是说要给长毅郡主验明正身吗?卿卿是不是恶语中伤,还得验过了才知道。”宜宁长公主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了这一茬。
也许,太子妃娘娘方才都是在帮邓长宁虚张声势,是怕漏了馅才会对卿卿喊打喊杀的。
“本宫倒是忘了。”沈云绾一双明眸落在了宜宁长公主身上,幽深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让宜宁长公主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义姐,长宁问心无愧。”
邓长宁来到了沈云绾的身侧。
“让你受委屈了。”沈云绾身上的寒意消散了,她动作温柔地拍了拍邓长宁的手,带着让她安心的抚慰。
不过是验个身,太子妃觉得委屈了,那卿卿受的委屈又算什么?!
宜宁长公主看向自己身后的女官:“姚女官,一会儿你可要验仔细了,若是有一句虚言,本宫唯你是问。”
“奴婢明白。”
姚女官并不想跟太子妃娘娘作对,但她一身荣辱皆系于宜宁长公主身上,只能赶鸭子上架一般地点头。
“姚女官跟我来吧。”邓长宁并没有为难姚女官一个下人。在太子府里,邓长宁耳濡目染,将太子妃的待人接物学了八九成。
对待奴婢呼来喝去除了逞威风就只会落下一个坏名声,如义姐这般和风细雨,只要平日里做到赏罚分明,那些奴才不仅不敢背主,还对义姐更忠心了。
以前邓长宁不理解父亲为什么常常把“爱兵如子”这句话挂在嘴边,如今方才有了深刻的理解。
……
邓长宁去的时间有些久。
宜宁长公主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眼中渐渐生出了光芒,那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兴奋。
姚女官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一定是发现长毅郡主并非完璧之身,说不定,长毅郡主此刻正在苦苦哀求姚女官替她保守秘密呢!
想到这里,宜宁长公主默默挺直了腰杆,颇有一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在这里等候的贵女们同样心思浮动,都在等着姚女官验身的结果。
只有沈云绾安坐在婢女临时搬来的椅子上,望着这满园风光,纤长的睫羽偶尔眨动,眸底似是铺上了一层金屑一般,那是画笔也难以描绘出的雍容华美。
杜飞琼看着这边的眼神有些痴了。
怪道太子殿下将太子妃娘娘视如珍宝,若是自己是男儿身,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杜飞琼还有心思想东想西,可有些人却是暗戳戳地等着看长毅郡主的笑话。
就在万众瞩目之中,长毅郡主终于和姚女官姗姗来迟。
宜宁长公主一脸喜色地看向出现的姚女官:“如何?”
姚女官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在这等局势下,验明长毅郡主并非处子之身会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好些。
“姚女官,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宜宁长公主说着说着翘起了唇角,暗含挑衅地看了一眼沈云绾的方向。
邓长宁并未失贞,这是沈云绾早就知道的事,此刻,受到宜宁长公主的挑衅,沈云绾也很期待姚女官是会据实已告还是会撒谎了。
“回禀长公主,方才奴婢已经验过,长毅郡主还是处子之身。还请郡主原谅奴婢的冒犯。”姚女官尽管知道这不是主子想要的答案,仍是硬着头皮说道。
毕竟,就算她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撒谎,可纸包不住火,谎言总是会被戳破的。
除非长公主有通天之能,把所有人都买通了。
“这怎么可能!”宜宁长公主不可置信,她尖声道:“姚女官,是不是有人威胁你?放心,本宫还不至于无能到连你的性命都保不住!”
“够了!”沈云绾看着宜宁长公主这副癫狂的模样,声音如同刀锋一般凌厉。
“长宁是陛下册封的郡主、本宫认下的义妹,若不是外边谣言汹汹,本宫迫于无奈,只好让她忍辱自证清白。如今姚女官既已验明正身,萧文雅,你还继续胡搅蛮缠,羞辱忠烈遗孤,视皇家体面如无物,冒犯君颜,此事本宫一定会如实禀告给父皇,请父皇定夺!”
沈云绾连一声姑母都懒得叫了。
“本宫今日实在没有什么兴致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沈云绾拂袖而去。
在场的贵女们全都噤若寒蝉,看着太子妃含怒离开,连忙恭送:“臣女恭送太子妃娘娘。”
直到沈云绾的背影消失不见了,宜宁长公主才反应过来。她本来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否则这几十年也不会沦为京城中的边缘人物了。
此刻,宜宁长公主指着沈云绾的背影道:“呜呜,她眼里哪有我这个姑母,太子妃娘娘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宜宁长公主心里有很又怕。
然而,在场之人无一去接宜宁长公主的话,眼看着周家这条船就要翻了,谁又会傻的往上靠。
就在这等乱哄哄的场面中,杜飞琼第一个提出告辞,有了她开头,转眼间,贵女们走了大半。
宜宁长公主眼看无人捧场,这场戏也演不下去了。
她捂着脸颊:“姚女官,你说实话,是不是长毅郡主威胁你?”
“主子,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长毅郡主的的确确还是完璧之身,就算奴婢说了违心话,可您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啊,总有人会说出真相的。”
姚女官叹了口气。
时至今日,姚女官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位主子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她做奴婢的也是一样,只能跟着周家一起沉沦。
起码说了真话,自己还能保住一条命!
“什么?居然、居然没有被……”
宜宁长公主咬牙切齿地低咒道:“她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
“让宜宁长公主失望了,谁让我就像义姐所说,是逢凶化吉的命格呢。”邓长宁恰好听到了这一句,语调冰凉地嗤笑了一声。
宜宁长公主说人坏话却被抓个正着,一时间有些尴尬。
翠屏见状,眼里的讽刺一闪而逝:“长公主殿下,请吧,您如今上了年纪,若是和寿昌县主一样是被拖出去的,那您今后可就没有任何体面了。”
翠屏的话语里满满都是威胁。
这宜宁长公主在太后娘娘面前乖得跟哈巴狗一样,到了太子妃娘娘这里竟敢摆长辈的架子,若是脾气软和些的,兴许就被她唬住了。
可太子妃娘娘是谁,娘娘连陛下的面子都不卖,这位宜宁长公主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翠屏的声音传到宜宁长公主耳朵里简直如催命符一样。
宜宁长公主有心拖延一会儿,可是一想到爱女的惨状,终究是丢不起那个人,只能色厉内荏地道:“你以为我会怕,不就是去母后那里理论吗?去就去!我就不信我还比不过一个外人!”
宜宁长公主意有所指地瞪了邓长宁一眼。
邓长宁哂笑了一声,不再看宜宁长公主,连行礼都不曾,直接转身离去。
过了今日,宜宁长公主能不能保住身上的公主封号还两说。邓长宁如今也算对沈云绾这位义姐有了一定的了解,义姐不出手则以,一旦出手,便是一击必中。
……
宴会上的风波并没有给沈云绾的心情造成任何影响。
花厅里放着一个莲花缸,几尾红鲤在缸里游来游去,争抢着沈云绾刚撒下的鱼食。
“先生对长宁今日的这番表现还满意吗?”
沈云绾的口气如同闲聊一般。
卢晗之可没有当成闲聊来对待。
他皱着眉心:“若是只撑起太子府的门面,倒也够了,不过……”
沈云绾淡淡一笑,没有让卢晗之说出后面的话。
“先生,本宫知道你信不过长宁,不过先生不要忘了,长宁日后会是孟夫人,难道你连孟池也信不过?”
“太子妃娘娘,这夫妻之间同床异梦的不在少数,哪能人人都如您跟太子殿下一般鹣鲽情深。”
卢晗之就怕自己的话把太子妃得罪狠了,顺便还恭维了太子妃一句。
沈云绾焉能看不出卢晗之的这点小把戏。
“当初这些话,你在殿下面前是不是说过无数回,殿下的耳朵有没有起茧子?”
面对太子妃的打趣儿,卢晗之额头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像是座位上有钉子一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朝着沈云绾长揖在地:“臣有罪……”
“先生何必诚惶诚恐,当初先生不知道本宫的底细,有所怀疑也是难免的。但有句话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有些人固然能装上一时,还能装上一世吗?若是真能装上一世,假的也成真的了。”
“本宫和长宁相处了这么久,自问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长宁的人品本宫信得过,也希望先生你能摒弃偏见,对长宁多一些信任。”
“至于其他……先生智珠在握,太子府有先生坐镇,本宫放心得很。所以,长宁只要能撑起太子府的门面就够了,本宫只要她做到这一点。”
沈云绾的一番话都是肺腑之言。
对卢晗之,有时候还得顺着他的脾气来。
果然,卢晗之不再像刚才那样反对了。
他神情里的抵触少了一些:“还请太子妃娘娘放心,府里的大事我会和涂山先生斟酌着办……”
卢晗之顿了顿:“既然娘娘对长毅郡主如此信任,我自然相信娘娘您的眼光。”
“那本宫就把府里托付给先生了。”
沈云绾从座位上起身,朝着卢晗之行了一道福礼。
“太子妃娘娘,微臣承受不起。”
卢晗之连忙侧身避过,一张俊美的面庞浮上明显的动容之色。
士为知己者死,自己绝不会有负太子妃娘娘所托!
沈云绾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