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混乱中,有一个人悄悄靠近了囚车……
邓长宁原本一脸漠然地看着这一场闹剧,直到掌心里被人塞进了一个东西。
“邓小姐,这是王妃让我交给你的。”
那人说完,便直接溜进了人群里,速度快的邓长宁连她的脸庞都没有看清楚。
王妃?会是谨王妃吗?
邓长宁的脑海里思绪翻腾。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里一颗红色的药丸,犹豫了一瞬,最终眼神转为了坚定,背过身,缓缓送入口中。
那家的家丁终于把棺材装好了。
这家人自知事情败露,不敢再胡搅蛮缠了,竟是抬着棺材扭头就跑。
男子若不是有要事在身,非得抓住这家人,把他们送进大牢,好好教训一顿。
如今男子也只能压下心里的火气,让官差把歪歪斜斜的囚车扶正了。
他重新拿起手里的铁鞭,朝着邓长宁逼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子一鞭子抽在了邓长宁的身上。
这一鞭瞬间便让邓长宁皮开肉绽。
她的身体朝着囚车的方向猛扑过去,不受控制地撞在了囚车的柱子上。
邓长宁的嘴角缓缓溢出了一丝鲜血,接着眼睛一闭便倒地不醒……
男子不信自己的这一鞭会有这么大的力道,他在地上吐了口唾沫,狞笑道:“装死?找盆盐水来,给我把她泼醒!”
男子倒要看看邓长宁还装不装得下去。
官差连忙应“是”,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盆兑好的盐水,悉数泼到了邓长宁的身上。
邓长宁身上遍布着伤口,这盆盐水下去,一定会让她痛得满地打滚,想不露馅都不行!
然而,邓长宁却一动不动。
男子的眼神浮上了一丝怀疑,就算邓长宁忍功了的,也不可能跟死人一样。
除非……
男子的心头浮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强压下心底的恐慌,对官差吩咐:“你,过去看看。”
此刻官差的心情也同样慌张无比。
若是邓长宁死了,他们这些人谁都别想逃,主子可饶不了他们!
官差用了比平时多出两倍的时间方才走到了囚车前。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手指还在不断颤抖。
“啪——”
铁锁打开了。
官差看着趴在地上的邓长宁,将她翻了一个身,接着把食指伸到了邓长宁的鼻子底下……
下一瞬,官差满怀期待的眼神渐渐化作了恐惧。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邓、邓、邓长宁死了……”
男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怎么会这样?!
自己要如何跟上面交代。
就在此时,男子急中生智,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赵四,心里转瞬便有了主意。
“你们记住,邓长宁是被这个赵四玩死的。谁要是敢说漏嘴,我死了,也要拿你们垫背!”
闻言,官差们连忙点了点头。
众人深知,他们现在跟男子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毕竟,把邓长宁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他们全都有份!
“大人,那邓长宁的尸体……”
“带着一起上路!”
男子暗骂了一声晦气,翻身上马。
可是囚车刚走了一个时辰,就被迫停了下来。
一直守着尸体的官差声音凄厉:“麻风病!是麻风病!救命啊!我不想死……”
那人吓得连滚带爬!
见状,男子赶忙翻身下马,用黑布蒙了脸,走过去查看……
只见邓长宁的尸体上出现了许多肿块,特别是她的面部,原本姣好的面庞浮上了可怕的红斑,看起来异常恐怖。
“大、大人,怎、怎么办?!”
为首的官差又一次吓得结巴了。
该死,邓长宁一定是被白天的那具尸体传染了。
自己呢?会不会也被传染?
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浮上了同样的心声。
“把尸体丢了!还用我教你吗?”
就是男子现在也不敢去动邓长宁的尸体,只好将囚车一块扔了。
“你,去把囚车赶到林子里,赶紧进城去找郎中!”男子指着其中一个官差命令道。
尽管被点名的官差并不情愿,但是迫于男子的淫威,仍是捏着鼻子照做了。
这让男子不由松了口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刚才还异常热闹的官道又变得冷冷清清了。
这大晚上,城门都关了,自然不可能再有进城的行人了。
“王妃!”
紫竹从马车里跳下来。
“邓小姐就在林子里,奴婢现在就过去。”
“不,再等一等。”
沈云绾十分沉得住气。
虽然紫竹不懂王妃还在等什么,但她却很听话地没有擅自行动,而是重新回到了马车里。
紫竹刚在马车里呆了一会儿,只听一阵马蹄声响起……
宋阡陌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了马车旁。
“王妃果然神机妙算!白天的那拨人虽然走了,但是暗地里,一直有眼睛在悄悄盯着,直到前一刻,那些人才撤走。”
“确定他们走远了?”
对于宋阡陌的奉承,沈云绾恍若未闻,语气平静地询问。
“回禀王妃,属下敢保证,现在林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否则,宋阡陌也不会过来回话了。
“本宫知道了。”
沈云绾颔了颔首。
见状,紫竹立刻吩咐车夫:“赶紧把车赶过去。”
……
沈云绾赶到时,邓长宁已经悠悠转醒。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靠在了一棵粗壮的槐树上,眼睛盯着天空上的月亮,仿佛魂儿都飞走了。
紫竹一下马车便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叹息了一声。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无比嚣张的高门贵女竟会沦落至此,就连押送囚犯的官差都能踩在她头上,对她肆意折辱!
“王妃。”紫竹将沈云绾扶下了马车。
听到这一声“王妃”,邓长宁的身上总算有了一丝鲜活的人气。
她缓缓转过头,眼中映出了一张仙姿佚貌的容颜。
这让邓长宁那双空洞的眸子总算汇聚了几分神采。
这是自己离开京城后第二次看到谨王妃,而自己跟她的身份却已经有了云泥之别。
邓长宁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可她的这朵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谨王妃,别来无恙。”
“紫竹,赶快把水囊拿给邓小姐。”沈云绾听着邓长宁如同风箱一般嘶哑的声音,就怕邓长宁彻底弄伤了嗓子。
“是,王妃。”紫竹从车里取了水囊,快步走到了邓长宁身边,将水囊送到了邓长宁的唇边。
邓长宁大口、大口地喝着。
这是她这几天喝到的最干净的一口水。
邓长宁缓解了嗓子里的干渴,将紫竹手里的水囊轻轻地推开了。
“我还以为王妃给我的药丸是送我上路的。”
闻言,沈云绾面露诧异:“既然你以为本宫要杀你,为什么还愿意吃下那颗药?”
“只有我死了,那些人的盘算才会落空。我想,谨王殿下念在我还算听话的份上,有朝一日,一定会为我父亲和兄长平反的……”
邓长宁露出了一抹惨笑。
“我的小侄儿还不到一岁,他才出生半年啊!我好恨啊……”
“抱歉,邓小姐,节哀顺变。”
沈云绾流露出歉意的目光。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如果邓骁不是萧夜珩的心腹,绝不会遭遇此劫。
“邓小姐,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我一定会帮你办到!”这是沈云绾唯一能为邓长宁做的。
闻言,邓长宁的嘴角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不无嘲讽地说道:“若是我要谨王殿下呢?你也会答应吗?”
紫竹皱起眉,这个邓长宁怎么回事?!
王妃心善,冒着巨大的风险来营救她,她反倒恩将仇报。
作为当事人,沈云绾的面色平静极了。
“邓小姐,你的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去问你口中的谨王殿下。”
“开玩笑的。”
邓长宁慢吞吞地说道。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自己早就对谨王殿下死心了,自己不过是想看看,沈云绾的诚意到底有多少。
虽然沈云绾拒绝了自己,但总比给自己画饼好。
“我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如今还苟且偷生,就是要看着害了我父亲的人得到他应得的下场!”
邓长宁的这句“残花败柳”让沈云绾的心跳快了一拍。
此刻,沈云绾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去问邓长宁都经历了什么。
但是想想肃州城破,北蛮的铁骑碾过之后,那些女子会有的下场,沈云绾不由心中一痛。
尽管对邓长宁的遭遇无比同情,沈云绾的一双明眸并未流露出一丝怜悯,而是一脸平静地说道:“你还是我认识的邓长宁吗?”
邓长宁愣住了。
自从肃州城破之后,自己收到了太多、太多异样的目光,那些人的目光里有着嘲笑、恶毒、怜悯……唯独不像沈云绾这样平静。
“你不可怜我吗?或者……”
“或者鄙视我……鄙视我没有以死全节。”
“我为什么要可怜你?邓长宁,那些上过战场的士兵,你告诉我,他们哪一个人能够毫发无伤?他们会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口而自卑吗?不,他们不会,他们只在乎自己杀了多少北蛮人!”
“邓长宁,伤痕不论是什么形式,只要还活着,它就是你的勋章!”
沈云绾深深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