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仅仅是第二天下午,皇帝就又召见了陆海贤。
这次陆海贤再来到御书房就显得比上次从容多了,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心中则是想着俞子业昨日和他说的话。
等随着公公到了御书房门外,陆海贤还打算在外面等一会,却见公公直接笑道。
“陆大人,陛下说了请你直接进去就行了,请吧!”
“好!”
陆海贤压下心中忐忑,整理一下衣冠就进入御书房中,这次皇帝听到脚步声就抬起了头,见到陆海贤进来,脸上也露出笑容。
“陆爱卿来了?”
陆海贤露出惶恐之色,赶忙上前行礼。
“让陛下久等,老臣罪该万死!”
“哎哎,你只有一条命,要死也只死一次嘛,哈哈哈哈哈”
皇帝这么一句笑言,却让陆海贤心中猛然一跳,加上俞子业昨日之言,陆海贤这些年并不敏感的为官嗅觉警醒过来。
“陛下说得是,陛下说得是!”
看到陆海贤诚惶诚恐的样子,皇帝笑了笑,走出书案那边,到了老臣面前。
“陆爱卿不必多礼,你这《四海山川志》实乃奇书,朕这段时间可谓是爱不释手啊!”
“多谢陛下厚爱,老臣惶恐”
皇帝走到了一边的书榻前,转身朝着陆海贤招招手。
“陆爱卿,来来,与朕说说,伱是如何能有此奇思妙想,将山川地理融入以这等玄奇角度书写出来的?这书中故事可都有出处啊?”
若是没有昨天俞子业与陆海贤深聊,陆海贤或许这会还会很兴奋呢,但此刻心中已经小心起来。
坐在软榻上的时候,陆海贤思量之后才说道。
“老臣才疏学浅,也就是只会卖弄一些文笔,书中故事有许多本就是民间志怪,还有一些,倒也就是老臣平日里做梦之事,梦醒时趁着未曾忘记便写下来”
“哦,看来陆爱卿也是个喜欢做梦的,对了,书中老叟可确有其人啊?”
陆海贤看了看皇帝,想了下道。
“书中老叟其实不止一人。”
“哦?何解?”
皇帝起了几分兴趣,陆海贤便笑道。
“陛下有所不知,书中老叟既是老臣,也是老臣的一些好友,我等偶尔痴迷志怪玄奇之事,此等虽未空想,但却也为老臣撰写此书提供了一些灵感.”
但是想到可能的欺君之罪,陆海贤也补上了一句。
“当然,书中老叟也有原形,算是老臣当年在茗州为官时的好友,那年也是他的九十大寿,不过也没有书中那么奇特,他那年多喝了几杯.”
陆海贤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敢看着皇帝,此刻觉得过分安静就朝着身旁看了一眼,见皇帝正在看着他认真听着,心头一凛赶忙收心继续说下去。
“陛下也知道,人老不可贪杯,那几杯酒可是坏了事了,年事如此之高,饮酒伤身,此后就害病了,许久都不曾出门呢”
“呃呵呵呵.当时茗州城里以讹传讹,说什么的都有,说老叟家人不发丧不孝,也有说老叟醉酒长眠不醒的.”
皇帝听到这不由点了点头。
“最后如何呢?”
陆海贤脊背有些发烫,他这会可是真的在欺君呢.
“九旬老人身体羸弱,最后嘛,约莫一年,臣之老友才算是终于康复,留言也不攻自破了!”
皇帝面露思索,良久才再次点头。
“所以陆爱卿便以此为角度切入联想?”
“陛下所言甚是!”
皇帝看看手中的书册,又问了一句。
“那这地理山川的秀美玄奇之处,爱卿都是从书中查阅么?”
“有些是,有些不是,有一些也算是听各方行商旅者,以及一些江湖人士口述,臣力求真实,但不敢保证事事皆全,遂书中也有许多一笔带过之处.”
皇帝对于陆海贤的这话显然有些不太满意,此刻闻言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让陆海贤心中也愈发忐忑。
“几分为梦呢?”
“呃五分多在玄奇之处呢,也只有梦中可见.”
“陆爱卿。”
“臣在!”
皇帝看着手中的书册,再抬头看向身边明显有些紧张的陆海贤。
“书中老叟梦中所见,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呢?那天上仙人,海中之龙,山川各处神祇精怪,是否真的共赴北海化龙盛典?”
其实这个怀疑陆海贤也曾经有过,只是当年除了墨老爷子和易阿宝长梦一年之外,并无别的可以佐证,若要有,或许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年在寿宴上出现的老天师了。
但此刻的陆海贤是绝不会多言此事的,思绪急速闪动,回顾当年自己所想和此刻的思考,最后带着笑意开口。
“陛下说笑了,其实老臣也有过类似念想,只不过也很好验证”
“哦?”
“陛下,您想想,书中那场大水是何等波澜壮阔,经四海过四界,更是经过我大庸附近,可是自邵元以来我朝江山与属国之地国泰民安,并未发生过什么水患啊”
皇帝已经看过第二册,看到第三册前半本,走水已经到东界。
此时听到陆海贤的话,皇帝脸上才露出些许恍惚之色,良久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确如爱卿所言,并无什么水患,更不要说书中这等旷世大水了.是朕失言了.是朕失言了.”
皇帝喃喃说着,随后笑了起来。
陆海贤也陪着一起浅笑。
“这便是说明皇上短短时日已经将书看进去了,这才能阅之如同身临其境,才会有这等感想,老臣佩服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呀你呀!”
皇帝大笑起来。
“能写出此《四海山川志》,足见爱卿学识渊博,礼部郎中有些屈才了”
陆海贤吓了一跳,他现在可不想着什么官运亨通之事了。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虽有心为社稷,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说来说去,请辞之事依然不准,君臣之间后又论起书中事,直到天近黄昏,陆海贤这才离开御书房。
等远离了御书房,陆海贤这才长出一口气。
就算是这会,陆海贤身上的内衬衣衫都是潮的,他只觉伴君如伴虎此言实在是至理名言。
其实严格来说今日皇上也算是和颜悦色了,但就这自己都觉得紧张万分。
回想起来,俞大人有句话说得极对,若是皇上认为是一场空还好,若不是,献上《四海山川志》的陆海贤就摊上事了,指不定某些重担要压下来了.
到时候别说升官,怕是晚节不保!
在陆海贤心有余悸的时候,至少也有一件事很快让他心情愉悦起来。
《四海山川志》就连皇帝都喜欢,那刊印自然更不是问题。
陆海贤这个礼部郎中好歹也是正五品的官员,在朝堂上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到礼部下辖机构如国子监这样地方可是实打实的大官。
国子监负责刊印《四海山川志》当然是一丝不苟效率极佳,以活板印刷之法成刊也是极快。
短短一旬之日,第一部刊印的《四海山川志》便已经装订,陆海贤亲自核准之后则加大印刷数量。
当然,所谓的加大数量,其实也就是印了三百部,总计一千八百册。
即便如此也已经是很大的数量了,也不是印出来就行了,还需要精校很多遍,装订封册一丝不苟。
书籍之宝贵可见一斑。
而且真正流通于京城官方书局售卖的也仅仅是其中一部分,想买到可未必容易。
毕竟这可是国子监刊印,说不定下次科举也会有些关联呢。
这种情况下,陆海贤的名头在京城官场中还小火力一把,毕竟皇上对《四海山川志》爱不释手的事情,在官场上很快就不是秘密了。
不知不觉间,这件事在一些京城儒生高门子弟那边,也便不是秘密了。
只不过这时候,《四海山川志》已经是一书难求,借书来抄录都不容易。
深秋时节,开阳江上游的一处大宅花园中,有人正在亭中躺椅上纳凉。
一个仆人捧着两部书快步走到亭边。
“老爷,买到了,这就是《四海山川志》!”
躺椅上的老人须发皆白但面色还算红润,甚至还有几分年轻态,坐起身子看向来人。
“两部都是?”
“这部国子监印本,这部是抄本。”
老人点了点头,在老仆翻开两部书头一册的书页后,指了指印本,仆人遂将印本留下,抄本暂且拿走。
这个亭中的老人正是多次被灰勉“恭维”为“妖怪”的谭元裳。
和许多人一样,即便是谭元裳也很快被书中内容所吸引,在翻阅第一册之后就难以移开视线。
待到读到“大潮起兮风云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而谭元裳的读书地点也已经到了书房,他暂缓阅读,手持书册离开桌案边,走到门外看向天空,此刻的云彩也多少有几分像潮水。
“好一部《四海山川志》.”
谭元裳走过的地方太多了,经历过的事也太多了,他甚至远比俞子业对书中事物的印证要清晰。
不论是玄奇之事还是外邦山川,谭元裳的阅历世上无几人能比,他看这部书,心中竟然有一种感觉。
书中所言之事,恍若真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