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长天惊愕的时候,皇宫金殿之上,十五朔望之朝中京城文武列队上朝。
和大朝会比不了,但京城的各部官员有一定品级的也会到场,百官队列最前方的自然是位居百官之首的楚航。
许多楚航的门生看到楚航前来,一个个都多少带着一些振奋,但也有一些人带着忧虑,而其他官员也多有看向这位老相国的。
楚航对周围一切都视若无睹,只是对于前来向他行礼的人回微笑回礼。
“皇上驾到——”
太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当今大庸天子大步走来,到了龙椅之前,楚航与群臣一起高呼。
“恭迎圣上——”
皇帝身穿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第一眼看向楚航。
“众爱卿免礼!”
说完这句话,皇帝也立刻表露出关怀。
“楚相这段时间身体欠安,朕也是时时挂心,今日楚相前来上朝,应该是身体无恙了吧?”
楚航面向天子再行一礼。
“回圣上,老臣身体已经无恙,多谢圣上挂心!”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下方百官。
“今日朔望,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要事上奏啊?”
皇帝话音落下,下方官员之中的监察御史俞子业就抬起了头,又下意识看向楚航方向一眼。
楚航似乎是有所察觉,扫了监察御史一眼,御史台一侧的官员,御史中丞如今空悬,看来陛下已经准许对方告老还乡了。
俞子业平日里最懂得谄媚皇帝,但面对楚航,心里还是发怵的,他没想到今天楚相竟然来上朝了。
可再忐忑,这会也得硬着头皮上,所以俞子业准备越众而出,反正也不只是他一个。
正当俞子业一只脚踏出去的时候,有人却先一步走了出来。
“老臣有本上奏——”
出列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把附近的官员都给吓了一跳,也把一些心不在焉或者心中忐忑的人吓了一跳,正是中书令兼尚书左仆射,又身为两朝帝师的楚航。
这一刻,就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心头都是微微一惊。
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不少人只觉得头皮发麻,更有众多让楚航的门生心中振奋,这几方人中都有正值之人,也都有心怀鬼胎之辈,或忧或喜不一而足。
皇帝皱起眉头,但还是尽量平静着开口。
“楚相有何事上奏?”
楚航看向皇帝,取出奏折呈上,一边的太监下来取过奏折,又匆匆送到皇帝面前,而楚航则在此刻开口陈述。
“老臣要上奏,岭东道、河西道多地自去年开春以来旱情严峻,岭东道依据承兴年间修筑的抗旱渠,尚可保住一些收成,河西道去年作物颗粒无收,各州粮食价格疯长,商贾囤货居奇.”
说着,楚航扫过在场官员,更抬头看向皇帝。
“我大庸百姓或有些许余粮存资,却也撑不住官商勾结连番盘剥,如今虽然不是饿殍遍野,却已经生出祸患.”
“两道十六州官员连上二十余道奏折,却被压在门下省数月而无人问津,今秋至此刻,两道各州亦无多少降雨,来年怕是又有旱情!”
什么?
皇帝面露惊愕,这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别说是皇帝不知道,其实楚航也是才知道不久,前几日饭桌上,聊到当年岭东之事的时候,齐仲斌隐约有感,细算一番之后当时就点破了此事。
楚航为此专程去各处官署翻找查证,果然发现了许多被压下的奏章,一时间有些怒不可遏。
而此刻的楚航虽然面色平静,但声音在有些人耳中却震耳欲聋。
“老臣要弹劾门下侍郎詹式微,以及六州知州.更希望陛下尽快定夺此事!”
官员队列之中的詹式微已经吓得冷汗直流。
“詹式微,可有此事?”
詹式微仓皇出列,颤抖着说道。
“陛下,微臣也是才知道不久啊,微臣岂敢如此行事啊,楚相,詹某绝非有意压下奏章,陛下,请陛下明察,微臣冤枉啊.”
“也就是说,确实有两道各州的奏章压在门下省?李爱卿?”
门下侍中身为门下省一把手,吓得身子一抖,赶忙出来。
“老臣有失查之罪,不敢开脱,请陛下责罚!”
皇帝拍了一下龙椅。
“奏章呢,全都去取来!”
“是是是!”
朝堂上此刻议论纷纷,门下省的官员更是有几人匆匆离去,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人捧着诸多奏章和文书回到金殿。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道道奏章和文书当中宣读。
原来两道的旱情也不只是限于去年,其实前年已经见了端倪,因为前年收成极差,而去年不少地方更是旱情严重,少雨干旱的情况普遍存在,靠着一些大水域才勉强支撑。
大庸承平日久两朝盛世,百姓家中大多是有余粮或者有余资的,可是但凡天灾,百姓的那点东西都是经不起消耗的,纵然本该经得起的,也可能因为一些特殊的事情忽然变的经不起。
比如户部记录上的上缴岁入,两道各州在这种灾年却大多并无什么太大变化,而这其中民间的情况和部分官吏以及商贾的情况则十分值得推敲。
一场原本可能会针对楚航以及其代表派系的朝会,忽然间变成了正经的议政会议。
不少官员更是心头发慌,索性楚相并未表现出太强针对性,天子虽怒却也并未广言罪责。
“陛下,此番受灾范围极广,还请先定夺赈灾事宜。”
户部的官员已经粗略算了一下
皇帝也是点了点头,看向在场官员。
“当务之急是调运粮食赈灾,准备来年粮种,管控商贾囤积居奇,提振灾民信心,着令监察御史为钦差监督两道各州官员俞子业。”
“臣在!”
“你去一趟。”
“臣遵旨!”
皇帝点点头随后又扫视群臣。
“可有善水利懂地势又通宵农耕之事者?工部可有人选?”
工部之中的官员都面面相觑,现在的工部官员大多也是科举上来的,虽然也经办过一些事,但这种大事难免心中忐忑,无人敢主动担责。
皇帝的脸上也出现怒容,也是这时刻,楚航却再次开口了。
“陛下,老臣这把老骨头,可以再去一趟岭东道、河西道,论及水利、地势、农耕以及赈济之事,无人能比老臣更懂了。”
“楚相.”
皇帝此刻都是愣了一下。
“楚相,您老年事已高,还是”
“陛下!”
楚航直接打断了皇帝的话,但这点事在他这已经不算什么,他上前一步平静地说道。
“承蒙天子不弃,楚某未经科举便出仕为官,历经三朝,不说劳苦功高勤勉不怠,也算是尽力而为朝中敬我者不少,畏为者多矣,仗我之名行结党营私牟取私利者亦是不少.”
楚航扫视朝中官员,更是开始例举一些官员所为,提点一些朝野现象,有的指名道姓,有的点到即止。
没想到这些话是从楚航自己嘴里说出来,朝堂上不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的人都有种荒诞的感觉,哪怕是皇帝自己也是如此。
但同时,心中也不免受到触动。
而楚航的话却还没有停下。
“老臣有感三代天子信任提携之恩,亦有愧于自身未能时刻为君分忧,如今年迈,更已力不从心,强撑数载实则嘿,外强中干”
这不像是官员请愿,更像是一位老臣的自述表文,言语真挚动人,令朝堂陷入安静。
“然臣虽老矣,尚有三分余劲,不能领衔百官,却能因地制宜.”
说了长长一段话,楚航最终拱手。
“还请陛下恩准!”
让一位老丞相去灾区,于情于理都是不该答应的,但此刻或许是被楚航的话语打动,或许也是正好契合皇帝自身打算的一种方式。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
“既如此,便拜托楚相了!”
楚航向着上方天子下拜行礼。
“谢陛下恩准!”
朝会结束,百官退下,满朝文武在离去的时候皆议论纷纷,仿佛政事的重点从赈灾转移到了楚航一个人身上。
而在御书房中,除了皇帝自己,他的一些个亲信之臣也都在这里。
“楚相也可谓是鞠躬尽瘁了徐忠敬、傅伯凤之流所行之事,本也不太可能是楚相所示.”
有人这么说,皇帝也是坐在御案后多少有些感慨。
当然,今日准备先对朝中某一派系发难的事情,似乎也就搁置了下来。
说不定这首辅之位,老相国还能坐一些年,也该坐一些年,皇帝这么思索的时候,俞子业却忽然提了一嘴。
“只不过我有一事还是有些困惑.门下省积压奏章颇多,固然是有失职之处,那楚相又是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呢?”
周围几名官员一下看向俞子业,众人神色各异,而御案后的皇帝也是眉头一皱心中一跳!
几名同在御书房的官员中,有人深深看了俞子业一眼。
这一句话可不单单是一句疑惑,站在臣子的角度来说这么想没错,但这时候以这种方式提及,不能说是单纯为君分忧了。
——
朝会之中的事宜当然不可能随便乱传,但一些有心人想知道的还是不难的。
也就是朝会才结束没多久,暂住承天府一栋大宅之中的谭元裳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但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易书元和齐仲斌一个摆摊算命,一个城中游逛,自然也先后心有所感,略一掐算便已经知晓。
京城坊桥边的一处相师摊位,摊前无客的齐仲斌此刻皱眉又摇头,只是低叹一声。
“或许我不该多嘴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