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州城东,有黄河渡口。
渡口有船只,可以逃去黄河东岸。
如果坐船往南,数十里外便是静州城。
在静州城继续坐船南下,就是任得敬重兵防守的灵州,那里即将被邓春十三万大军包围!
往南?
还是往东?
逃出城的罔存礼没有多想,坐船东渡黄河找李察哥去了。
虽然李察哥是他的政敌,但到了这个时候,罔存礼还是选择相信李察哥的能力。因为他觉得,南边的任得敬就是个煞笔!
罔存礼是现任西夏皇后的亲爹。
任得敬是前任西夏皇后的亲爹。
他们的女儿虽然年龄差不多,却还隔着一个辈分,同属皇亲国戚斗得更厉害。
历史上,萧合达起兵叛乱。
罔存礼先跳出来领兵平叛,想借军功捞取更多权力,结果被萧合达一次次击败。
这才给了任得敬机会,任得敬顺势接过兵权,很快就把萧合达收拾了,从此一步步变成西夏权臣。
从东城门蜂拥而出的军民,飞奔到渡口去抢夺船只。罔存礼带着一股亲兵,骑马挥刀乱砍,杀死所有挡道之人,总算抢到两条船赶紧跑路。
附近士兵有样学样,也胡乱砍杀百姓,把剩余船只全部抢走。
无船可坐的军民,只能沿着河岸逃跑。他们害怕岳飞搞屠杀,为了保命一路狂奔,粮食都不带就逃之夭夭,估计好多人都将饿死在半路上。
过河之后,罔存礼直奔东北方,那里是李察哥的藏兵地。
穿越狭窄的农耕地带,更前方是大片水草丰美的草原。
到黄昏时分,罔存礼又累又饿。
幸好在渡过黄河时,船上有些吃的,还用水袋灌满了黄河水。
吃了点东西,天色尽黑,罔存礼躺在草地上倒头就睡。他昨晚一直没睡觉,如今坐在马背上都能睡着。
次日,继续骑马狂奔。
植被渐渐变矮变少,奔行至下午,已是半草原半荒漠状态。过了这一片半荒漠带,前方的草原稍微好些,但只有本地部落才知道,荒漠化正在逐年严重,沙子正在一点点吃掉草场。
这跟过度放牧有很大干系,但真正的原因是气候变冷,400毫米等量降水线不断南移。
荒漠化是从唐中晚期开始加剧的,《新唐书》里有明确记载,长庆二年的一场恐怖沙尘暴,把大名鼎鼎的统万城城墙给掩埋了。
“呜呜呜呜~~~”
“止步!”
号角声吹响,正在放牧的数百轻骑围过来。
这里就是李察哥的藏兵地,外围有一片半荒漠带,里面却还可以放牧,更北边则是毛乌素沙漠。
几千头牲畜临时养在这里,作为李察哥麾下骑兵的粮食。
罔存礼亮出身份,问道:“晋王呢?”
被留下来看守牲畜的将领说:“晋王殿下带兵奔袭盐州去了。”
“你快派几个人去报信,就说怀州城没了。”罔存礼焦急道。
此言一出,留守的几百骑兵更急,他们的家眷都在怀州那边!
那将领更是气得把罔存礼拉下马,揪着罔存礼的衣襟怒斥:“你这厮还好意思来寻我们?自你统兵以后,就没打过一次胜仗,只晓得带着我们逃跑。老子从龙州逃到宥州,又从宥州逃到盐州,再跟着你逃到怀州。好不容易晋王带咱们反攻,你却把恁大個怀州城给丢了!”
数百骑兵全部下马,把罔存礼及其亲兵团团围住。
“杀了他!”有人怒吼。
“杀!杀!杀!”
越来越多西夏骑兵大喊。
罔存礼惊恐求饶:“莫要杀我,我是国丈,我女儿是皇后……还没败,大夏还没败。只要晋王奔袭攻取盐州,敌人的这路大军就被断粮了!不要杀我,杀了我你们也讨不得好……”
就在众人争执该不该杀时,忽地刮起一股大风。
风势越来越大,卷起无数沙尘吹来。
“沙暴来了。快进幕梁,把牲畜也赶进去!”
众人把罔存礼扔下,驱赶牲畜进帐篷。
南方数十里外,在一片半荒漠带上,李彦仙的大军也停止行军。那里的风沙更小一些,但还是让人难受,纷纷停下来扎帐篷躲避。
……
更远的盐州,姚平仲正带兵藏在城里。
罔存礼坚壁清野的时候,把盐州城墙扒掉好几段。
这破城墙几十年没修缮,外墙体遭到风吹雨淋日晒,早就已经开始自动脱落墙皮。工匠像开采石料一样,沿着夯土层锤入一根根铁钻,再竖直砸下铁钻就能破坏城墙。
被扒掉的几段城墙缺口,加起来足有两三百米宽。
这也是李察哥奔袭盐州城的底气所在!
如果盐州城墙完好无缺,他才不敢率军杀来。
李察哥已经打探清楚了,李彦仙已率众将和精锐,朝着三百里外的怀州行军,盐州城里的留守明军所剩无几。
风沙越刮越大,西夏将士有点难受。
李察哥下令暂时停止行军,把酋长们都叫来说:“这是上天和佛祖在保佑我们,刮来大风沙帮我们遮掩,盐州敌军肯定疏于防备,我们可以轻轻松松夺回城池。把这番话都告诉将士们,再撕下衣袖打湿,掩住将士和战马的口鼻,休息片刻我们直奔盐州!”
李察哥说得好有道理,这场沙尘暴确实对他们有利,于是两万西夏骑兵士气大振。
接近盐州城十余里,李察哥停下来等待,等天色尽黑才杀向城池。
城内,大片房屋被烧成废墟,那也是罔存礼离开之前干的好事。
废墟上的残存木料,已由民夫抬去城墙缺口,乱七八糟堆放在各处。被扒掉的城墙夯土块,也抬去跟木料错落堆放,构筑成非常简陋的工事,防备大股西夏骑兵直冲而入。
姚平仲麾下的王德部,肯定被李彦仙抽走,其他部队也被抽走一些。
此时此刻,盐州城里有两千骁骑、六千步卒、千余民夫。
无论军民,都轮番睡觉。
而且白天不穿甲胄,因为可以远远发现敌军,有充足的时间披甲御敌。夜晚必须着甲休息,随时准备战斗。
一间屋子里,二三十个民夫正躺着休息。
只是休息,不准睡觉,他们白天已经睡过了。
“嘿,兄弟,你老家在哪里?”杨大年问道。
牛富回答说:“渭南。”
杨大年道:“渭南可远了,怎征调到延绥做民夫?”
牛富说:“俺怎晓得?俺村里的民夫,多数都去了河湟跟怀德。”
“你们那里日子怕是好过的很。”杨大年羡慕道。
牛富笑着说:“还算可以。这江山换成朱家来坐,却是比赵家更有奔头。伱们这边能种麦子不?”
杨大年说道:“种啥麦子?天老爷一旱就没收成。俺们那里都种小米,耐旱得很,总不下雨也能收几粒。你们那里都种麦子?”
牛富说道:“旱田多是种麦子,水田还能种稻子呢。”
杨大年说道:“不怕你笑话。俺还是前几年大旱,才第一回吃着稻米,听说是官府运来救灾的汉中米。那滋味可美得很,比白面馒头还好吃。”
旁边有个民夫笑起来:“杨二,你莫要吹牛。就你这样的,能吃过白面馒头?”
“你爷爷凭啥不能吃白面馒头?”杨大年怒道,“老子吃过好几回,早就已经吃腻了。牛兄弟,你不要听他胡咧,俺吃过的好东西多得很。你们那边的玉米面,俺也吃过。”
牛富说道:“玉米棒子要嫩的才好吃。烤着吃也成,煮着吃也成,娃娃们欢喜得很。老了就不好吃,玉米糊糊刮油,痨肠寡肚的不顶饿。”
杨大年问道:“你说那嫩玉米棒子是啥味道?”
牛富笑道:“甜的,跟吃蜜一样。”
杨大年忍不住吞咽口水:“俺要是得空了,也去弄两根嫩玉米棒子吃。”
“得亏了太上皇,红薯叶子也好吃得很,”牛富说道,“种几分地的红薯,大半年都不愁没菜吃。嫩叶子给人吃,老叶子给畜生,可比那豆叶要爽利得多。”
大豆的叶子,一直被中国人当成蔬菜。
尤其是底层平民,采摘豆叶煮粥喝,可惜毛呼呼的口感不好。
现在有了红薯,红薯叶子又多又便宜,成了穷人家最喜欢的蔬菜。老了的红薯藤叶,也能用来饲养牲畜。
杨大年开始幻想红薯和红薯叶的味道,认为那些肯定美味可口,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咽口水。
“呜呜呜呜~”
“当当当当~”
城外传来号角示警声,城头随即敲响铜锣。
城内也响起铜锣声,一个驻防军军官冲到屋外,冲民夫们喊道:“敌袭!拿起兵器,快快出来!”
杨大年跟同乡们迅速站起,无比麻利的持枪出屋。
他们属于外镇百姓,所有50岁以下的男子,都要在农闲时节操练,随时防备西夏越境劫掠。
杨大年若是年轻十岁,他如今肯定在当兵。
即便只是保甲民兵,杨大年也有自己的兵甲,那是指挥使司发放的制式皮甲、制式长枪和制式腰刀。
牛富就显得有点慌乱,他的老家在渭南,距离明夏边境很远,平时从来没有操练过。
却说城外的李察哥,被明军哨骑发现之后,立即率军全速冲锋。
两万西夏骑兵,冲到各处城墙缺口。
由于缺口的障碍物太多,西夏骑兵纷纷下马,变成步兵越过障碍物进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