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州城(务川县)。
这里最早是在唐贞观四年设州,五百年经营依旧不服王化,但受汉人文化风俗影响极重——常有洞庭湖的商贾过来做买卖,亦有犯罪的汉人跑来藏身避祸。
城内城外,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百姓,是能够用汉语来交流的。
“赵遹、种友直来信,让我归附大明朝廷,还必须亲自去东京献土,”田佑恭问道,“贤侄以为如何?”
夏大均说:“当去。”
田佑恭担忧道:“李宝攻克夔州时,就派人让我归顺。拖延这几年,朱皇帝会不会心里不痛快,设计诱我到京城杀了,再派兵过来吞并思州?”
夏大均哭笑不得:“刺史多虑了,大明已是中原正朔,不至于行此卑劣手段。”
“那就请贤侄陪我走一趟。”田佑恭道。
“自当从命。”夏大均拱手说。
夏大均出身湖南望族,他爹还做过太学生。
当时党争激烈,太学由于被王安石改革过,在新党秉政时并不受重视。他爹从太学毕业不能做官,科举又实在考不上,于是到处游山玩水,跟同样年轻的田佑恭相识。
后来宋徽宗召见田佑恭,就找夏大均父子商量。
田佑恭根据夏氏父子的交代,把宋徽宗哄得极为开心,不但自己被当场升官,就连夏大均也做了保州文学(虚职散官)。
夏大均又花钱运作,捞到个奉节主簿的差事。
李宝进军夔州之时,夏大均感觉奉节不保,又不愿屈身从贼,于是赶紧辞官回乡。这个选择,夏大均现在非常后悔,否则他至少已在新朝做县令了。
更悲剧的是,夏大均回乡不到一年,钟相就在湖南起兵造反。
夏大均全家被杀,狼狈逃来投靠田佑恭。
“贤侄晓得礼仪,具体我该怎么做?跟上次投宋时一样吗?”田佑恭问道。
夏大均讲述具体流程:“思州隶属于黔州,当献上地图与户籍,请求黔州知州呈给朝廷。同时在献表当中,歌颂天子的功德,检讨自己的错误,请求赴京当面觐见皇帝。听闻太子武功赫赫,还应该歌颂太子的武德。”
田佑恭明白了:“跟投宋时差不多,只不过这回还要拍太子的马屁。”
“然也。”夏大均微笑道。
田佑恭说:“献表就有贤侄来代笔吧。”
“举手之劳而已。”夏大均也非常高兴。自己劝田氏献土,多半能获得赏识,重振家族就看这一哆嗦了。
田氏献土准备进京的时候,大理国使者已到京城。
正使李伯祥、副使黄渐,带着贡马420匹,又有麝香、牛黄、土布、刀剑等物。
整个使团有三百多人,主要是沿途照料马匹挺费人手。
“相比十年前,这开封可有变化?”黄渐问道。
李伯祥抬头望着城阙,又看向城外的街道:“那时还是宋皇持国,如今却已变成大明,也不知当年结交的大臣还剩几人。汴梁依旧繁华,乞丐还比以前更少了……咦,乞丐怎一个也不见?”
当然是被押送去河湟实边了!
东京城内外巡铺兵,宋朝时属于差役,现在改为正规编制,就连名字也改成了巡捕。
巡捕的一个职责,就是在巡逻的时候,抓捕那些上街乞讨之人。这个不算啥功劳,免得巡捕胡乱抓人。
真正的功劳,是抓捕到残疾乞丐,指不定就能破获采生折割的案子。
“怎把马匹全带上街了?”一个巡捕冲过来。
负责领他们进京的成都官员,连忙解释说:“这些都是大理国献上的贡马。”
巡捕却说:“贡马也不能几百匹一起上街,这把街道全给堵住了,还随地拉屎撒尿弄得多脏。你们把贡马都驱赶到郊外,俺去上报四方馆,鸿胪寺会跟太仆寺联络。到时候,两寺一起派人过来,贡马径直带去天驷监喂养。”
“有劳这位差官。”来自成都的小官,不敢得罪京城的巡警,老老实实听从其安排。
当晚,他们却是住进大相国寺,因为四方馆已经被回京受封的功臣们霸占了。
鸿胪寺统计估算贡品,上报礼部确定回赐礼单。
基本按照东京市价来回赐,大明朝廷不会吃亏,番邦使者运回去能赚一笔。
夜里就有鸿胪寺官员找上来:“你们可懂觐见礼仪?”
李伯祥说:“十年前,我曾来过东京,觐见了当时的宋国皇帝。”
“懂礼就好,好生准备,明天入宫面圣。”官员说道。
李伯祥颇为惊讶:“这么快?”
官员解释说:“还有两日,便是册封功臣的大典。你们觐见陛下之后,正好可以跟随去观礼。”
“原来如此,”李伯祥打听道,“来时路上,听闻天朝太子又打胜仗。但战果众说纷纭,阁下可否为吾等解惑?”
官员得意洋洋:“也没传得那么离谱,河北、山西两处战场,还有山东渡海作战,总共斩俘金兵两三万人。又斩杀、俘虏、收降伪朝军队十余万。还有上万金国辽东百姓,不堪金人暴虐,举家投奔我大明天朝。”
李伯祥惊叹道:“大明太子,武德丰沛至斯也!”
那官员的本职工作之一,就是跟番邦使者吹牛逼:“伱们这些西南番邦,连宋兵也打不过。宋兵不如辽兵,辽兵不如金兵。而我大明天兵,却是能横扫金国大军。就说那西夏,竟然窥我汉土,已被我大明偏师打得一蹶不振。西夏皇帝,更是拜我大明皇帝为父,前两天还不顾邦交礼仪送来一个宗女。”
“西夏使者也在寺内?”李伯祥问。
官员朝着身后一指:“就在你们隔壁院落,允尔等交往自如。”
“多谢阁下道明。”李伯祥连忙作揖。
等着鸿胪寺官员离开,李伯祥才忧心忡忡:“前几年宋兵围剿朱太子,中国公(高量成)也出兵了,恐怕早已惹怒大明君臣。而今,强如西夏与金国,一个臣服大明,一个被大明击败。大明会不会举兵攻打大理国?”
“既然允我们入京觐见,想来是既往不咎了。”黄渐自我安慰道。
二人商量片刻,便去隔壁拜访西夏使者。
西夏使者属于东京的常客,大理使者却很少来东京,以往朝贡贸易都是在黎州完成。
又是李仁礼过来做使臣,他热情接待两位大理使者,寒暄一番便好奇问道:“不知大理国位于何处?可是《唐书》里的南诏国?”
李伯祥回答时故意夸大吹牛逼:“南方曾有六诏,南诏国只是其一。今之大理国,却是尽得六诏之地,并非那南诏国能比的。”
“原来如此,”李仁礼是真的对异国感兴趣,“不知大理国有何风俗,大理国王今年高寿?”
李伯祥说道:“我大理崇尚佛教,历代大理国王,皆有禅让之上古遗风。国王年老之后,或退位让于太子,或禅位让于贤臣,然后剃度出家潜修佛法。”
李仁礼惊叹:“真仁义之佛国也!”
这太符合李仁礼的口味了,他既崇信佛教,又崇尚儒学。
大理国王禅让再修佛,简直就是李仁礼心目中的圣人!
李伯祥内心却是苦涩不已,若不是被形势所逼,大理国王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选择退位去当和尚。
好在其他国家不了解情况,只知大理国王退位让贤,这就给使者们更多发挥空间。
十年前他们觐见宋徽宗,被提及相关问题,大理使臣也是同样的说辞,当时把宋徽宗听得感触莫名。
差不多的剧情,还曾发生在北宋初年。
赵匡胤听说日本天皇“万世一系”,随即又联想到五代乱局,那真真是百感交集,连连赞叹日本都是仁君忠臣。
李仁礼开始跟李伯祥交流佛学,发现两国佛教有许多不同之处。
他们很快约定,回去之后就请示国王,互派僧人进行佛教友好交流。
接着又继续吹牛逼。
李伯祥说:“我大理国拥兵四十万,四夷皆服,乐遵教化。但历代国王皆仁君,蛮夷非有罪而不讨,治下百姓因此长享太平。我国都城,四方商贾聚散,论繁华只比开封略有逊色。”
繁华个鬼,去年大理国的都城,被一把火烧掉大半房屋,差点把段誉的皇宫都给点着了。
李仁礼也说:“我大夏虽然地处偏僻,但也豪杰名士无数,有控弦之士五十万。周边藩国蛮夷,皆沐陛下恩德,西域和大明商贾,都要从我大夏来往经商。论起佛学,故宋皇帝多次派遣高僧,到我大夏求取佛经圣典!”
这两人互相吹牛逼,一时相谈甚欢,都觉得给自己国家挣了面子。
旁边一间屋子,却有个少女趴在窗台,无所事事望着月亮打发时间。
李乾顺没有适龄的姐妹和女儿,于是选了一个宗室女,迫不及待送到开封请求联姻。
这是不合外交礼仪的,非常跌份儿。
但李乾顺正好借此丢脸示弱,以求大明军队别去打西夏,好获得几年偷偷发展的时间。
至少,得等一批孩童长到十五六岁,那个时候西夏才有足够的兵丁。
西夏搞外交向来不要脸的,李乾顺当初想跟辽国联姻,就死皮赖脸的每年都派使者求娶辽国贵女。
估计辽国皇帝被搞得心烦了,终于答应把一个宗女封为公主,下嫁给李乾顺做西夏皇后——就是那个耶律南仙。
李仁礼喝得醉醺醺回屋,少女不由喊道:“爹爹!”
“怎还不睡?”李仁礼摇摇晃晃走过去,训责道,“记住,你现在是大夏公主,是大夏国皇帝陛下的女儿。你我不可再以父女相称!”
少女闷闷不乐,沉默数秒又问:“大明皇帝会同意两国结亲吗?”
李仁礼说:“大夏公主已经送来开封,大明皇帝肯定同意。朱太子是当世英雄,尔今嫁给朱太子,乃珠联璧合之美事。不要再胡思乱想,快快睡觉休息。”
少女还是开心不起来,默默关掉窗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