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信不信,朱国祥骨子里是个文青。
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或多或少都有点文青病!
仗势欺人这种事,朱院长是不会做的。
他从没对自己的女学生下过手,以前总被儿子调侃为有贼心没贼胆,其实朱院长更想追求一场真正的爱情。
好吧,以上都是扯淡,总结起来无非“情趣”二字。
李清照跟随太监前往延福宫,这里的整体结构基本没变,全是宋徽宗重新设计改造过的。从艺术审美的角度而言,吊打当下全中国的园林,而且还有江南园林所不具备的大气。
易安居士沿途欣赏景色,一眼就喜欢上这里。
在接近一处亭台时,李清照听到孩童的欢笑声。
几个小孩子嬉戏追逐,旁边有太监和宫女看着,防止孩童往有水的地方跑。其他基本就不管了,就算孩童摔倒也不扶,因为官家早有命令,皇子皇女摔倒了得自己爬起。
一头还没长角的小鹿,从花丛中奔出,远远避开那些熊孩子。
有华贵妇人站在路边,手持一块麦麸饼,小鹿蹦蹦跳跳过去,嗅了几下就大口嚼起来。
引路的太监低声提醒:“那是皇后。”
李清照上前见礼:“臣李清照,拜见圣人。”
小鹿被惊得立即跳开,沈有容转身微笑:“原来是易安居士,久仰大名。”
“不敢当。”李清照连忙说。
沈有容说:“官家在湖心亭中,跟我过去吧。”
她把麦麸饼往远处抛去,看到小鹿过来啃食,这才带着李清照离开。
湖心亭中,隐隐传来琵琶声。
沈有容没有半点皇后架子,随口跟李清照聊天,走到一半还介绍说:“弹琵琶的是安淑妃,文贵妃在陪官家钓鱼。官家不好女色,后宫之人全在这里,大家相处是极为融洽的。”
李清照听得肃然起敬,皇帝竟只有一后二妃,不说跟几百上千嫔妃的赵佶相比,便是民间士绅商贾也妻妾成群啊。
二人来到湖心亭,正在弹琵琶的安娘,收琴起身相迎:“姐姐。”
沈有容微笑点头:“这是李待诏。”
李清照作揖行礼:“臣李清照,拜见淑妃娘子。”
文小妹那边听到动静,扭头竖指在唇间:“嘘!”
却见朱国祥猛地拉杆,一条鲤鱼被扯出水面,拖行之间开始不断摆尾挣扎。
朱国祥取下鱼钩,把鲤鱼给扔进篓中,收竿吩咐说:“都拿去红烧,给东宫那边也送两条。”
“遵旨!”
一个太监搬着沉重的鱼篓离开,另一个宫女跑来收好皇帝的鱼竿。
朱国祥对李清照说:“这池子里的鲤鱼,旧宋时候只养不抓,早就已经多得泛滥了,一下午就能钓起来二三十斤。除了锦鲤留下,普通鲤鱼还是吃掉为好,留几条跟那些锦鲤杂交就够了。”
李清照上前作揖:“臣李清照,拜见官家,拜见贵妃娘子。”
文小妹微笑点头,在亭中石凳坐下。
朱国祥指着石桌上一幅画:“这是贵妃今日所作,朕感觉画得极好,易安居士且来品鉴一番。”
“即兴拙作,难登大雅之堂。”文小妹看似谦虚,其实自信满满。
李清照本打算随便奉承两句,可视线落在画纸上,立即就被那技艺给吸引住。
文小妹的爷爷文同,当年是画竹第一圣手,许多画竹技法都是他开创的。
“胸有成竹”这个成语,最初专门用来形容文同画竹!
文小妹画竹的本事,已有祖父的七分神韵。
李清照俯身仔细观察局部,接着又站起来观赏全貌,实话实说道:“相比文湖州(文同)之墨竹,贵妃娘子的这幅,虽少了几分潇洒,却多了几分檀栾。放眼九州,也是一等一的。”
文小妹被夸赞得颇为高兴:“我全家都擅画竹,便连侄子、外甥也擅画竹。我这本事,却是不及外甥的。”
李清照擅长辞章、音律和赌博,演奏她不如安娘,绘画她不如文小妹,但胜在鉴赏能力超强。
她可以指出安娘弹琵琶哪里需要加强,也可以指出文小妹画竹哪里还有不足。
当李清照指着图画细致分析时,文小妹刚开始没太在意,但很快就聚精会神聆听起来。
该如何改进,李清照不知道,她的绘画技艺还不如文小妹呢。
但是,李清照可以例举很多名画,让文小妹有选择性的对照参悟。
太监很快从画院把相关名作找来,李清照指着各个画作进行对比,文小妹若有所思反复观摩学习。
朱国祥凑热闹般站在旁边,由于李清照尽量说得通俗,朱院长大致还是能听明白的。
仅限于能听懂。
时间渐渐过了中午,太监过来提醒用餐。
众人移驾前往附近的小厅,朱国祥和一后二妃,以及几个孩子都坐一桌。那样子不像皇帝后宫,反而如同民间小门小户,尊卑礼节都不怎么遵守。
“李待诏且坐,不要站在旁边。”沈有容微笑招呼。
李清照看了皇帝一眼,随即说道:“多谢圣人赐宴。”
今日的主菜是红烧鲤鱼,还搭配着几个荤素菜肴。
丧服期间,按礼制是不能吃肉的,但现实中根本没人遵守。李清照的丈夫去世已四个多月,她早就开始喝酒吃肉了。
沈有容把李清照当成客人,热情地给她夹鱼肉,接着又为孩子们剥刺。
朱国祥晓得这位是酒鬼,弄了一壶好酒摆上来。
李清照初时还比较矜持,几杯酒下肚渐渐变得随性,开始聊一些东京文人们的趣事。
吃得差不多,朱国祥起身说:“上午已偷懒半日,下午不能再耽搁,你们继续饮酒玩耍,我要去批阅一些劄子。”
“恭送官家!”众女起身相送。
待朱国祥离开之后,李清照也打算告辞,沈有容笑道:“不必拘束,他不在还能耍得尽兴些。”
文小妹说:“前些日子,我得到一本《打马图经》,听闻却是李待诏写的。”
李清照解释道:“丈夫过世,我在家无所事事,便写了本《打马图经》。友人见了抄去,却不成想竟在东京传开。”
“辞令写得极好,”文小妹喝了不少酒,撸起袖子说,“今日一起打马,边喝边玩。”
打马是一种棋类游戏,共有三种玩法。
最流行者,是宣和年间的新玩法。但李清照嫌弃这种玩法太靠运气,她更喜欢最复杂的依经马玩法,并给每颗棋子都题写了辞令。
依经马的棋盘,跟现代象棋一模一样。
双方各有二十枚棋子,每一颗棋子,都以古代名马来命名,不同的马有各自不同的走法。
这玩意儿,比现代象棋的规则还繁琐,非常考验下棋者的智力,属于被普罗大众渐渐抛弃的东西。
现在东京最流行的大众棋类游戏,一是朱家父子“改良”过的象棋,二是不太费脑子的新式打马(宣和马)。
沈有容和安娘在旁边观看,李清照和文小妹捉对厮杀。
李清照自称赌博从没输过,不愧有赌神之名,下到半场就让文小妹招架不住。
“不如改下象棋吧,官家改了规则的那种象棋。”李清照不愿得罪贵妃,她认为下象棋更适合这位。
“不必!”
文小妹打算欺负新手,笑着说:“官家还创了一种博戏,名曰麻将,我们四个人正好合适。”
宫女很快把麻将拿来,沈有容笑盈盈坐上桌,安娘也对此跃跃欲试。
宫里真没啥好玩的,今日能凑齐一桌麻将颇为难得,平时朱国祥可没那么多时间。
至于宫女和太监,呵呵,他们总是故意放水,玩起来着实没有意思。
沈有容负责讲解麻将规则,李清照很快就听懂了,只打几局就摸清麻将的路数。
这位真就是赌神,她给《打马图经》作序时,列举了二十多种赌博游戏,并且对其逐一进行点评。不但声称自己从没输过,而且总结出赌博的精髓,就两个字——争先!
四人的彩头很小,平胡只给十文钱。
当朱国祥下班回来的时候,李清照身边已经赢了好几贯,这还是她后半场开始放水的结果……
“陛下!”
朱国祥没有让仪仗队喊驾,散去随从之后走进屋,四个女人正要站起,他笑着说道:“你们继续。”
沈有容输得都不喊官家了,呼救道:“相公,快帮我打回来!”
“我先看几局。”朱国祥站在李清照身后。
“哈哈,胡了,清一色!”
文小妹拍掌欢呼。
朱国祥仔细观察李清照的牌面,怀疑这位在故意放炮。
果然,第二局打了十圈左右,李清照又一炮放给沈有容。
沈有容顿时高兴起来,也不让老公帮忙找场子了,满脸笑容开始搓麻将洗牌。
也就文小妹的牌技稍好,沈有容和安娘的技术,都不如棋牌室里的老头老太太。什么生章都敢往外冲,而且也不记牌、扣牌,打牌时还喜欢说话,很容易就被人猜到大致牌面。
不过欢声笑语、大呼小叫的,比以前更加热闹许多。
当李清照告辞的时候,沈有容已经赢回来不少,甚至主动约战:“李待诏,休沐日再来一场。”
“圣人相约,一定奉陪。”李清照拱手道。
朱国祥挠挠额头,他打算跟李清照玩高雅情趣,聊诗词绘画艺术什么的。
但似乎有点搞偏了,这位才女似乎更喜欢喝酒打牌……
朱国祥安排马车送李清照回家,那些赢来的铜钱也换成银元。
李清照坐在马车里,开心数着小钱钱,决定请工匠做一副麻将。
这种棋牌游戏不太费脑子,但兼具技术和运气,李清照是非常喜欢的。
再仔细琢磨,麻将设计得非常有深意。
筒子就是铜钱,条子就是铜钱串成的吊,万子当然也属于铜钱单位。还有东南西北花什么的,各自都有寓意,一副麻将便是世间百态的缩影。
陛下能够发明麻将,真是通晓世情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