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祥,闵子顺,白崇彦,三人坐在一起,气氛有些凝重。
朱国祥的语气带着些歉意:“着实没有料到,蔡攸半点脸皮都不要了。我也想过,你们会被调往贫瘠小县,却不曾猜到是那种地方。”
“唉,不论去哪里,总比现在的差遣强些。”白崇彦只能苦中作乐。
他的新差遣,是武宁县令。
退回去两年,根本就没有这个县。
泸南夷造反之后,朝廷紧急设立长宁军,军治所在又设武宁县。知军和县令,都在武宁寨里办公,暂时连正经城池都没有,就特么一个军事寨堡而已。
其辖区范围,大致跟后世宜宾市长宁县重合,县内遍布半汉化的僚人,还有一些动辄造反的乌蛮人。
闵子顺的境遇稍好,但也好得有限,他被调去做辰溪县令,去年五溪蛮刚在这块造过反。
闵子顺心中已是怒急:“蔡攸那厮,公报私仇,全然不顾国家安危。两个刚刚平息蛮夷叛乱的地方,新县令上任还不久,便又让俺们过去替换。他就不怕频繁调动地方官,蛮夷趁机再度叛乱吗?”
“恐怕他存的就是这般心思,若有蛮夷叛乱,正好治咱们的罪!”白崇彦说道。
朱国祥说:“赵遹正好还未离京,昨日我向他打听了。武宁县那边,汉人百姓不到三成,僚人百姓占五成,剩下两成是乌蛮人。不论僚人还是乌蛮,都已经半汉化,僚人耕种更是与汉人无异。乌蛮属于半耕半牧,但很多都会说汉话,比更南边的乌蛮要熟得多。”
赵遹就是统兵平定泸南夷造反的文官,只是个恩荫官,没有进士出身。
他虽然获得宋徽宗青睐,但跟童贯有仇。
立下大功之后,皇帝提拔他直龙图阁,担任熙河兰湟经略安抚使。一旦接受就要滚去童贯手下当官,吓得赵遹连忙称病请辞。
等赵遹回到京城,皇帝又赐他太学上舍出身,拜为兵部尚书。
赵遹还是不敢接受,兵部全是童贯、蔡京的人。多番推辞之后,被暂时扔去管理道观。
前不久,赵遹被任命为成德知军,连儿子都恩荫做了校书郎。
这是一位能臣干吏,接下来几年,宋徽宗的所有错误政令,赵遹全都进行过劝谏。但反对无效!
“赵知军有何建议?”白崇彦虚心请教。
朱国祥道:“他说泸南僚人,被汉官和乌蛮双重压迫。僚人想亲近官府,却遭横征暴敛;僚人想亲近乌蛮,又被役使劫掠。偏偏武宁县百姓,有一半都是僚人,你去了以后,当务之急是安抚僚民。”
“晚辈谨记。”白崇彦拱手。
朱国祥继续说:“据赵遹所言,汉僚最严重的分歧,便是当地大小盐井的所属权。你去之后,当召集僚人各寨头领,把那些盐井给划分清楚。汉民不可再占僚井,僚人也不能争抢汉井,同时许诺降低僚人的赋税,官府不再抢夺他们的财货。”
白崇彦耐心听着。
朱国祥说道:“同时,赶快把军学(类似州学)办起来,让僚人首领的子弟,都去军学读书受教。一来可以教化僚民,二来也是扣为人质。治理好僚民,就等于治理好武宁县。”
北宋末年的泸南僚人,除了风俗不同,已经非常接近汉人,假以时日必可汉化成功。
闵子顺问道:“晚辈去辰溪,相公有甚教诲?”
朱国祥说:“我对五溪蛮不太了解,也给不出具体建议。但对付蛮夷,无非剿抚并用。蛮夷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重用亲近官府的蛮夷,打击反对官府的蛮夷,善待他们,教化他们,关键时候还要施以雷霆手段。另外,要尊重他们的风俗,不可用汉家礼教强加于其身。”
“晚辈受教了。”闵子顺拱手。
朱国祥自己宣称的年龄,比闵子顺大不了几岁,但不妨碍他们的“辈分”差异。
两人还租着陆家的房子呢,当即扔给房产中介,请朱国祥代收转租费。
朱国祥也要放假回家,便让梁异(半个义子兼学生)去收。煤炭铺子也早就交给梁异打理,这来自大明村的少年已经成长起来。
试验田也要做出安排,地里种着蔬菜和花木呢。
一切都搞得差不多,刺配卫州的杨志,终于半路被追回来,还领到一身武官制服。
“志,拜谢朱相公!”杨志见面就跪。
朱国祥连忙阻止:“虽无品级,但伱已是武官,怎能乱跪于人?今后记得好生做官,莫要再冲动犯事了。”
杨志说道:“俺听相公的。”
朱国祥又低声叮嘱:“眼睛放亮些,蔡京与我有仇,蔡攸更是睚眦必报。禁军大将的差事,多是负责押运军资。蔡党恐怕会从中使坏,一旦察觉出有问题,就千万不要回京,直接去洋州投奔大明村。”
杨志本来因为做官而兴奋,听得此言,瞬间惶恐。
奸党想陷害禁军大将太容易了,给个押运任务,再定个刁钻期限,轻则革职,重则杀头。
王安石的妻子,当年给王安石购买姬妾,那姬妾的丈夫便是禁军大将,因为军粮翻船而包赔,赔得倾家荡产把老婆都卖了。
朱国祥继续说:“我举荐了两位进士,皆德才兼备,却被蔡攸外放去遍地蛮夷的小县。有品文官尚且如此,你这无品武官,必然被蔡攸陷害。切记,不要回京,逃去洋州大明村,到了那里先安顿下来,我再想办法给你脱罪。”
杨志更加警惕说道:“一旦有事,俺立即就跑。”
朱国祥叹息:“唉,蔡党嫉恨的是我,却无端把你给卷进来。”
听到这种自责的话,杨志感动莫名,噗通跪地道:“相公莫要恁地说,要不是相公帮忙,俺已在卫州做贼配军了。相公的恩德,俺一辈子都记得,要怪只能怪那些奸党太坏。若是当官的都如相公这般,百姓肯定日子好过,俺敬佩相公得很。”
“去吧,我明日也要回乡了。”朱国祥将他扶起。
翌日,朱国祥带着随从离京,宋徽宗派人送来价值一千贯的银两做路费。
杨志与十一个结拜兄弟,也早早赶来相送。但送别地点有不少文官,他们没资格挤进去,只能远远目送朱国祥离开。
杨志脱了罪名,又得了官身,自该庆贺一番,拉着兄弟们去城外吃酒。
“恭喜大哥做官了!”众人举杯。
杨志笑道:“没有品级的武官,算不得做官了。”
花荣说:“大将也有官身,俺们混一辈子,也混不得一个大将。”
“真个托了朱相公的福,大哥时来运转。”关胜说道。
孙立笑言:“俺去求朱相公的时候,只想着给大哥脱罪。却没成想朱相公那般奢遮,竟给大哥谋了个官身。”
徐宁也笑道:“这杯酒,祝大哥官运亨通。”
杨志大笑着跟兄弟们碰杯,推杯换盏之余,也说出自己心里的担忧,将朱国祥的话复述了一遍。
“嗙!”
林冲气得猛拍桌子:“那些鸟厮,惯会害人。朱相公何等仁义,他们也忍心刁难,还把朱相公举荐的好官扔去蛮夷小县。”
柴进喜欢打听八卦消息:“俺听人说,东京的石炭能够降价,便是朱探花举荐了一个好官,叫……叫什么闵什么顺。闵官人执掌石炭司,石炭价钱当月就降了。后来奸党作祟,绊住闵官人的手脚,炭价又给涨上去一文。”
杨志说:“这次被奸党使坏的,便有那闵官人,被外放到五溪蛮作乱的地方当县令。”
张青叫苦道:“闵官人离了东京,怕是炭价又要涨,明日须多买些石炭回家。”
闵子顺一个小官,哪有恁大本事左右炭价?更多是炭行商人在联手扛住官府。而且新任开封府尹王革,虽然也属于奸党,但还算个能干正事儿的,正在努力平抑煤炭价格。
李进义低声说:“杨大哥若是被陷害,逃去那洋州大明村,俺们也跟着一起去。到时候,把杨大哥的家眷也带上,大夥便去给朱相公做庄户,也比留在东京被人当狗使唤强。”
真是当狗使唤,他们又要被派去押运花石纲了。
押运一次,赔钱一次,主要是因为倒贴路费。
众人虽为厢军基层军官,但比厢军大头兵好不得多少。平时粮饷就没足额发放过,还得自己打工补贴家用,若被花石纲反复折腾几次,家里恐怕就穷得要跑耗子了。
禁军多被童贯拉去打仗,东京的很多事情,都让厢军去应差。
艮岳正在如火如荼修建当中,东京城周边已经没有闲人。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全都被征为民夫,每天吃着陈米烂菜,日日夜夜为艮岳搬运泥土垒山。
开春之后,各地花石纲再度扰民。
无数地方官员上疏劝谏,各种小规模民乱爆发。
面对遍地狼藉,宋徽宗不得不下诏:着令各地监司、郡守,不许妄进花石纲,其系应俸者,独令朱勔、蔡攸等六人听旨。
宋徽宗认为花石纲扰民,乃地方官妄进导致,跟自己大兴土木没有关系。
所以,今后只让朱勔、蔡攸等六人,专门负责花石纲的事情。他们安排哪个地方进花石纲,那些州县才可进献,其余官员不可擅作主张。
这道圣旨,确实有用,各地进献之物大减。
但不到半年,地方官们又开始了。拦都拦不住,别人进献讨皇帝欢心,自己不进献岂非吃大亏了?
即便知州仁爱百姓,可下面的县令进贡,知州又敢拦着吗?
又或者转运使、知州勒令进贡,下面的县令敢不听吗?
很快就有山东渔民作乱,杀死官吏去当海盗,起因是官府低价强征海错,当做花石纲运去讨皇帝欢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