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江东问题也算是已经解决,成为稳定后方,没有了后顾之忧,王师力量得以毫无顾忌的挥出来。
北伐最大的敌人,无论从法礼还是实际,都是羯赵石虎。也有很多人支持一鼓作气,趁着石虎腹背受敌,南北不能兼顾之际,将之彻底消灭。
但沈哲子考虑良久,还是选择先攻关中,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原本历史上来自氐族苻氏这个隐患,主要还是就算这一时期干掉石虎,也谈不上从根本上改善边防处境。既要提防关中群胡的肘腋之患,还要承担辽东、漠南等鲜卑几部的威胁。
现在将石虎晾在一边,让其人承受北面胡众压力,集中力量彻底荡平关中隐患,在沈哲子看来这是一个相对比较靠谱的选择,能够极大程度避免两线作战的窘境。
秋后潼关驻军的调防,就是为下一步攻略关中而做准备。潼关如今守军约在两万之数,单单这一路人马兵力便超过了关中那些杂胡与豪强各自势力,但与整个关中的乱众相比,这一部分兵力还是远远不够的。
沈哲子的计划是在保证河北防线不作抽调的情况下,集结六到八万人马,由他亲自统领,沿黄河一路西进直接杀入关中,收复长安之后,再分别剿定各方乱众,争取两到三年时间内,将关中局势彻底平定下来。
西进关中,乃是王师沉寂数年之后再一次的兵事大进,可以想见当中又会有着多少足以斩获殊功的机会。所以眼下王师各部将领们,除了枋头谢奕、青兖沈牧以及负责策应二者的路永等几部之外,其他俱都或亲自、或派遣使者入洛争取,希望能够得列今次作战序列中。
近来这段时间里,行台各种议事除了调集黄河以南各自资用以作军储之外,便是各路人马针对出战名单而各自较劲,气氛可以说是热闹得很。
“今次为战,不同往年,关中环闭内阔,各方乱众散集,虽不得于统合,但聚散之势难免诡数多出,不可不慎。”
谢奕常年戍守潼关,已经颇具方面气度,今次将潼关防务暂且交付庾曼之,亲自返回洛阳参加会议,将潼关前线第一手资料带回毕陈,以供大将军参详。
这一次西征关中,可以说与往年几次大战都有不同,关中那种独特的地形,极大程度上抵消了王师水军之力。
所以这一次的作战,也并不以时令为限制选择盛夏开战,而是从初秋深冬开始。至于大军各种补给物用,早在几个月前的夏秋之间便已经调集完毕,集中放置在洛阳,并分批向潼关输送。
因此这一次的作战,无论作战形式还是环境气候,对王师而言都是一个新的考验。单从这一点来说,便将相当一部分王师人马排斥在外,比如乏于山岭野战的水军,虽然关中也是号称八水绕长安,但那些水流流量很难供王师那种大型船只投入作战。
至于所面对的敌人,也与往年有所不同,不像此前中原作战直接面对的对手,或是河洛的桃豹,或是河北的石堪,没有一个准确的目标。原本还有一个拦在潼关外弘农郡中的石生,可是石生也早在去年便弃守北逃。
谢奕在殿上摆出潼关守军近年来搜集的关中势力名册,粗粗一数,便达二三十股之多,僭称王号者三人,分别是占据三辅之中冯翊并北地等郡县的匈奴屠各、自号汉王的刘永明,占据陇上一部分区域的匈奴呼延氏、自号凉王的呼延须,以及南安羌中自号秦王的羌人雷白。
这些草头王的名单在殿上交由众将传示,对于这些狗胆僭号的杂胡之众,众人无不讥笑连连。然而沈哲子在看到这份名单后,心内则有更多感触,更有一种历史已经在他手中大为改变的恶趣味荡漾开来。
这三个胡虏称王者,他一个也不认识,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鬼东西。由此也可见这些关陇杂胡内部之混乱,何者能够鹊起一时实在充满了偶然和随意性。
至于原本沈哲子比较熟悉的氐人苻洪和羌人姚弋仲,也名列这名单中,而且排位比较靠前,各自拥众极多。只是这两人要比那三个僭号的胡王低调一些,仅仅只是各自称公。
而在看到他们各自给自己拟定的旗号之后,沈哲子也是忍不住笑起来。
氐人苻洪眼下还没有改姓,仍然是原本略阳氐中的大姓蒲氏,名为蒲洪,自号护氐大将军、略阳公、雍州刺史。至于羌人姚弋仲名号也与蒲洪类似,护羌大将军、扶风公、秦州刺史。
这各自僭立名号本身没有什么好说的,早在永嘉之乱、汉赵还没有攻入关中之前,他们便已经各自做了一次。
然而当时,雍州刺史是姚弋仲,蒲洪才是秦州刺史,现在却是彼此调换过来。之所以会如此,就在于汉赵早年对他们各自的摆弄。
羌族姚弋仲这一部世居安定、北地之间,地近三辅之间的右扶风,因此永嘉之际自号扶风公,雍州刺史。而氐族蒲洪世居陇上的略阳,这也是其略阳公、秦州刺史的由来。
汉赵刘曜攻入关中之后,将略阳氐族蒲氏内迁至京兆附近,却将羌族的姚弋仲外迁安置在了陇上,等于是将他们各自势力范围进行了一次置换,这也是为何两族再起事时,刺史号调换过来的原因。
这一次的置换,也直接造成了两族势力不同程度的萎靡。
尤其在石赵统治大乱,河洛被王师夺取之后,凉州张氏东进图谋关中,居住在陇上的羌族姚氏当其冲,兼之本身便与当地豪宗与胡部不太对付,遭到了极大程度的打击。
至于氐族蒲洪也没能幸免,三辅之地多有晋人豪强武宗扎堆,关中大乱之后,京兆郡乃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蒲洪直接被豪族群起赶出京兆,眼下则游荡在长安西侧的始平、扶风之间。
这一对难兄难弟如今也是相爱相杀,动乱伊始便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削弱,没能占据到第一线的势力,又各自占据了对方的根基地,都想返回自己根基所在,因此彼此交攻乱斗,可谓是热闹非凡。
关中如今并立的势力群体,不仅仅只有这几方,还有占据上洛、石生溃走后接受一部分冯翊的羯赵郭敬,以及三辅等地的晋人豪强。
其实长久以来,晋人豪宗在关中势力已经变得极为萎靡,类似杜赫这种京兆望族嫡系族人都不得不狼狈出逃,由此便可见其他晋人豪宗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好。
不过早年汉赵在攻取关中后,除了将蒲洪、姚弋仲这种胡酋进行错位安置、挑动乱斗之外,也将大批的杂胡外迁至平阳。
尤其是冯翊、上郡之间多大十几万羌胡被迁出关中,这些羌胡多被安置在当时汉赵都平阳周边,汉赵爆靳准之祸后,这些兵众们主要为羯赵的石勒所接收,成为羯赵日后统一北方的庞大助力。
甚至早年沈哲子在淮上所击溃的石虎大军,其中相当一部分胡部义从,就是由这些被从关中迁出的胡众所组成。
汉赵以及羯赵对关中杂胡的外迁,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晋人在关中的比例,对那些晋人豪强处境略有改善。所以随着关中被王师围困,内部各方乱斗,三辅豪强在其中也产生出不小的影响力。
比如眼下占据长安的,便是关中豪强们所推举出来的京兆杜洪。这个杜洪或是出身京兆杜氏,但跟行台三长的杜赫关系并不大,大概类比于谯国桓氏的桓宣与桓彝,虽然共享一个郡望,但彼此关系却已经非常的疏远。
所以在制定关中攻略的时候,也不可想当然便将三辅豪强归为一定会乐迎王师的潜在助力,反而因为这些豪强们当下处境不错,将有可能成为王师攻取长安的极大阻力。
单单关于这些关中豪强势力情况,便让人听得头大,这还是在没有涉及弘农、河东等关中外围势力分布的情况下。整个关中形势之复杂,由此可见一斑。
如今行台王师独大,一旦强军兵临关中,可以想见会极大程度上改变关中目下的博弈状态,这正是谢奕所言“诡数多出”的原因之一。面对王师庞大施压,这些乱斗的势力内部很有可能生苟合联结,究竟变数如何,实在难定。
强剿为主,佐以安抚,这是沈哲子所敲定关中攻略的一个基本原则。虽然王师势大,但也并不可能将所有兵力完全投入关中战场,在保持优势兵力、重点打击僭号贼众之外,也要注意分化拉拢其中可供引用的力量。
潼关本有守军两万,这是已经确定将要参与西征的大军。
十月中军队集结完毕后,沈哲子将亲率奋武军、弘武军两部共计万人将士入驻潼关,届时直取弘农。
桓宣的襄阳军也将配合出动,调集万人北上南阳,在王师攻入弘农之后西进武关,然后上下包抄夹击上洛的羯赵郭敬所部,将之消灭境中。
这便是王师西进攻取关中的第一阶段所有作战目标,预计要在新年到来之前结束第一阶段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