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上游的水战猝然爆,维持的时间也很短。
若是细致而论,淮南军最起码还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可是汲郡那两千军队,根本没有意识到会在半途中遭遇到淮南军,完全就是猝不及防。
当前阵斥候船只被淮南军现然后快速消灭,后继舟船几乎是在全无设防的情况下直接冲进淮南军船阵中。在那些汲郡将领们的意识中,他们才是这一次作战的主动方,完全没有中途遭遇敌军的准备和意识。
这一路军队本来就是汲郡军头拼凑起来的,旗号鼓令都不能协调如一,而战场又是在淮南军绝对优势的水面上。
所以战斗完全没有什么悬念,淮南军虽然并不占据完全优势,但是作为实际指挥的胡润和辛宾,都是久受熏陶、精擅水战的将领,遭遇之后,外围舟船即刻摆出包抄之势,而后集中战船直冲对方船阵中央。
水战中、尤其是夜中水战,由于增加了水流、风向等不确定的因素,所以对于临战指挥有着更高的要求,阵型变化不及陆地野战灵活,主帅座船通常要摆在阵势中央,如此才能最快速的将军令传递到左近战船上。
所以当淮南军几艘战船迅猛冲入敌军船阵中央时,随着那几艘船的后撤溃逃,敌军本就不大的船阵便被完全冲溃。十多艘本就不大的战船拼命后撤,而在撤退途中,有几艘战船直接被淮南军追上接弦,而后将船上敌军斩杀一空!
这一路淮南军,可以说是从主将到普通士卒,心内都积郁着一股气劲,迫切想要猎取壮功。所以在这一场追击战中,更是张扬恣意到极点。如果不是谢艾下令故意纵走其中一部分敌军,这一路两千多汲郡兵只怕要被完全歼灭于黄河之上!
水战完全不同于陆战,由于有了水流和舟船这些大元素的差异,所以在水战中生最多的便是击溃战,至于真正的歼灭战,如果没有其他重要元素的配合,几乎是做不到。
这一场水战中,除了顺流下漂的两艘战船和见机不妙提前后撤的三艘之外,剩下的几乎都被淮南军围剿歼灭。至于那后撤的三艘战船,也都在淮南军的拍竿、快艇进攻撞击之下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破损,船速因此大大降低。
接下来便是一路追击,淮南军战船紧紧追踪在这三艘战船后方,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便渡过浩荡黄河,找到了敌军在黄河北岸所设置的渡津。并且在敌船抵达渡津之前,将之包围吞了下来。
这一场战斗中,淮南军完全占据着优势,甚至于连烈度稍高的战斗都没有生。那三艘战船上残留的敌军眼见突围无望,直接在河面上弃械投降。
过不多久,淮南军舢板靠近敌船,而船上敌将则自缚而出,片刻后便浑身湿漉漉的被淮南军卒们提上了主将座船。
那敌将倒也算得上是识时务,一俟被拽上甲板,眼见到有衣甲鲜明者在兵众们簇拥下行来,当即便膝窝一软,四肢贴地深拜叫嚷道:“败军之奴王光,叩见君侯。奴绝无意抗拒王师,只因乡亲宗人俱为贼将田尼所制,不得已……”
眼见这贼将如此没有节操的叩拜乞命,船上淮南军将士们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眼下也绝非恣意之时,旋即胡润便上前,亲自审问这敌将关于汲郡军情种种。
那敌将王光恭顺无比,凡有所问无不详尽回答,就连胡润没有问到的也都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道出,甚至连汲郡太守田尼在何处藏匿侍妾都交代出来。
这敌将如此配合,一时令谢艾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不敢深信。比如在这敌将口中,汲郡那些乡宗俨然就是久渴甘霖极近枯死的禾苗,终日以泪洗面只盼王师早早过河,只要淮南军登陆,必有乡民蜂拥而至、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这一类的鬼话,但凡脑筋稍有正常,自然不会相信。要知道前几个时辰,这敌将还率着部曲兴高采烈要去偷袭淮南军,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顺民。
这时候,另一船上的谢艾也转移过来,再提起这敌将询问一些汲郡周边山川地貌以及势力划分等具体问题。旋即又有兵众呈上在敌船上查获的一些图籍,与那敌将供词两相对照。
这一路淮南军,具体作战指挥虽然是胡润,但上升到具体战术路线的选择,都督临行前便吩咐必须听命于谢艾。
眼下大军所在位置,乃是距离敌军新乐大营十数里的上游一座小渡口。这一座渡口规模并不算大,守军也不过只有两百余人,距离咫尺之遥的河面上生战斗,渡口守军居然不敢露头干涉助战,当淮南军舟船靠岸时,才现整座营地兵卒早已经四散奔逃,成为一座空营。
这一座渡口容纳量并不算大,甚至难以容纳淮南军所有舟船靠岸,谢艾稍作沉吟后,并不打算在此停留,只是吩咐分出两艘小船三百余名士卒登陆暂且占据这一个据点,至于大军则继续沿河而下,绕过敌军新乐渡口于东面卫水附近登陆。
对于谢艾的这个决定,胡润颇有微词:“早前于此津交战,我军北攻之事已经难作隐瞒。大军正宜此处登陆,追尾而击,以快打慢,沿途扫荡不予敌军调集时间,先攻新乐,再取汲郡,如此才可稳立河北……”
这一策略,中规中矩,也是正常该有的选择。扈亭淮南军今次进攻河北,不独只是单纯的围魏救赵,更是要趁着汲郡虚弱之际,以及淮南军进攻的突然性,在敌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尽可能大的扩大战果,在河北成功立足。
正如田尼选择进攻酸枣而非主攻扈亭,扈亭地近鸿沟,淮南军稍占地利,兵众能够快速集结投放于战场。而汲郡的新乐,差不多就等同于扈亭之于淮南军,境中有数条支流勾连乡野,水道交通便利,因此才会成为汲郡兵的大营所在。
结果谢艾非但不选择已经距离很近的要地新乐,反而舍近求远前往更下游的位置。要知道此刻两军俱都活跃在黄河水道之上,而且酸枣的守军实力完全不能牵制田尼所率军队的进退。
正与此前这一路敌军在河道上意外遭遇淮南军完全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无力招架,淮南军再往下游而去,也会遭遇这样的危险,如果田尼得知淮南军偷袭汲郡而紧急返回救援,极有可能会在途中与这一路敌军遇上,继而爆恶战。
这一路淮南军虽然有四千余众,此前围歼汲郡人马看似摧枯拉朽,但要知道田尼所率人马可是有近万之众,而且若返回的话,必然已经洞悉敌情,淮南军完全不占优势,胜负实在难料。而且情报中新乐还有数千敌军驻防,一旦他们得知淮南军突袭河北,必然也要召集乡兵来攻。届时,这一路淮南军便要面对腹背受敌之危险。
若是在水面上直接被汲郡兵打退,淮南军这一次谋划便是徒劳无功,能够全身退回已经是最好结果。但这一个结果却是胡润并胜武军将士们不能忍受的,今次进攻汲郡乃是都督亲身赴险为他们营造出的机会,结果他们连河北堤岸都没有登上便被打退,这简直是难以承受之耻辱!
当然,胡润仅仅只是建议,态度并不太过坚决,一则他在淮南军中本就不像路永那样强势,二则作为都督门生,在路永已经明确表态对谢艾不满的情况下,他也绝不能再难以质疑都督的用人。
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比较认可路永对谢艾的评价,儒生将兵,每多狂念,热衷于奇谋但却罔顾实际情况。
谢艾闻言后眉头微蹙,继而便望向胡润说道:“胡将军可知我等今次率兵北上主要为何?”
“向河北黎庶宣告王师兵临河北,石堪贼军势将不久,凡心向晋祚、受迫从贼者,宜尽早拨乱反正,恭迎王师!”
胡润对都督军令那是绝对服从,听到谢艾这问题,当即便一字不差复述都督临行之前所嘱。
“是的,都督令中,并未涉及城、地得失,而是以王师军威为号。若王师北进,只是扫荡乡土,扰民生乱,则实在无彰于王师军威,与河北乱众无异。新乐乃贼军重守营垒,胜负绝非顷刻能决。即便得之,汲郡乡众未受王师恩泽,其心难附,若是田尼引众而归,我军虽得新乐,却成百困之局,寸步难进,如此则似勇实怯!”
谢艾讲到这里,眸中已是熠熠生辉:“田尼镇于汲郡,乃是此境贼军脑,其人若是引众奔援,必为仓皇之师,届时城下围杀此獠,足以震慑郡境宵小。石堪痛失血裔大将,即便来攻,未敢以散卒微众轻扰,待其整军来战,淮南援军已至,汲郡全境才可安收囊中。”
“可是新乐仍有敌众……”
“新乐之众,乃是安境之军。即便得悉我军掠境,要应以内固顽守为先,未知虚实之前,绝对不敢轻击于外。待到我军斩杀田尼,返身再攻,失之众,不堪一击!余者乡野乌合,亦不足为患!”
谢艾讲到这里,言中已经流露出强大自信,那熠熠生辉的双眼,更是凭添许多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