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彪尚困在罗渎北岸惊疑不定之际,沈哲子已经在营中接见郗鉴的使者了。
他亲自率领所部北上,在这个并不适合兵的时日里对淮南用兵,自然不是兴之所至。一方面此战无可避免,今冬与淮南必然会有一战,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另一方面,今冬出战,后勤不利,乃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哪怕就是不悉兵事者都知道的问题,彭彪自然不可能忽略,有很大可能会将之当作胜机所在。
但事实上,沈哲子所部出击,压根就没想过要在野战中战胜对手。他这车阵虽然牢不可摧,但是机动性远远不如骑兵。徐徐北上,一方面自然是有诱敌的考量,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所以,真正用来主攻的还是合肥郭诵以及庐江毛宝。合肥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但是作为淮西重镇,地理位置是在那里摆着,虽然冬日水道难以利用,但就算是单纯的陆路,距离寿春也要比梁郡所在近一些,可收一个奇兵之效。
合肥收复之后,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复建经营,反而原本不存在的梁郡城得到了大规模的经营。而早前几个月的对峙过程中,沈哲子也确确实实在将梁郡当作主力基地来经营。包括江东朝廷内部也都相信,来日再望淮南,梁郡必是主力动的方位。
所以长时间以来,彭彪所关注的重点也一直是梁郡,而对于合肥这个原本寿春最大的威胁所在,反而极少关注。
这其实就是一个单纯的力量对比问题,彭彪就算现合肥才是主攻方向,他难道就能对梁郡来敌视而不见?一旦两军会师寿春城下,彭彪就算主力毕集寿春,城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归根到底还是在于羯胡在战略上对于寿春的忽略,西路的襄阳,淮下的彭城,俱有重兵屯守,但寿春这里唯有彭彪一部。
沈哲子的军力,拿下寿春是笃定之事,但问题是后续该要如何防守。寿春本部虽然兵力不多,但是再往北的南阳、谯郡以至于洛阳,还有淮上彭城、下邳、盱眙等地,羯胡置兵何止十万。
一旦沈哲子冒进拿下寿春,羯胡是不可能忍受这一淮中重镇得而复失的,届时他便呈孤军之势,要遭受来自各方的围攻。
所以沈哲子才要抢在冬日出兵,并不是因为冬日合适,而是因为荆州军如今正与羯胡围绕襄阳展开连场激战。如此一来,寿春西面的奴兵便会被大量牵制在襄阳方向。而与此同时,徐州那里近来也是频频用兵于北,同样能够抵消一部分寿春东面的压力。
梁郡这里,沈哲子虽然经过几个月不计成本的投入,但从实际的兵力来看,其实在江北各镇中仍然还是小字辈。毕竟钱粮再厚,想要彻底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也是需要一个时间。目前来看,豫州实在还没有单独动一场围绕重镇大会战的实力。
所以,沈哲子也只能趁着东西战事频密的时候趁火打劫,用最少的代价拿下寿春。此前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人虽然在梁郡,但一直示意郭诵、陈规等人与寿春周边几股力量接触。
说实话,那些人家对沈哲子还是太多保留,沟通的效果并不算好,几乎没有人明确表示愿意支持沈哲子收复寿春,他们是没有信心沈哲子能够守住寿春。如果因此引得奴兵大举南来,反而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危险。
但沈哲子最终还是决定出兵,并且希望能够以一场大胜来邀取人心。但冬日既无水军配合,所面对的彭彪又多为骑兵,打不过可以跑,想要大胜谈何容易。
他亲自做饵,勾引彭彪南来,摆出一副不急不躁的架势。到目前为止,效果出奇的好,彭彪大概太想在他身上斩获战功,大量主力集结于此。而昨夜骑兵突袭洛涧,轻松将这个东西节点拿下来,大概是彭彪对盱眙方面的援军信心颇高,在那里居然布置不足千众。
有了这一胜果,可以说彭彪已经死了一半,其重要性还不在于对彭彪形成围堵之势,而是在拿下了洛涧之后,便控制了东西的通道。而这一点,便可以拿来与郗鉴做交易的筹码。
洛涧附近的马头、涡口等地,是淮河上游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将这些戍堡控制在手中,完全可以用来说服郗鉴将主攻的方向从淮阴等淮水下游转移到西面的盱眙等地,与沈哲子所部豫州军守望相助,互为臂膀!
所以一俟得功,沈哲子便即刻调集曹纳所部右翼人马前往驰援据守,将那一地区牢牢掌握在手中。眼下沈哲子所部还留在此地的仅有四千余众,与彭彪隔着一道罗渎对峙。虽然兵力上已经没有明显的优势,但他相信彭彪此时也必然已经没有了强烈战心。
将自己的想法详细的与郗鉴使者讲述一遍之后,沈哲子便即刻命令所部百数人飞骑护送其人前往郗鉴的军阵所在。之所以不提前沟通,实在是因为早前挖人墙角有点狠,不如造成一个既定的事实有说服力。
而且他也极有诚意,愿意将寿春以东的淮河据点尽数划给郗鉴,并且提供一部分械用资助,必要时甚至还可以出兵帮忙,是用十足诚意的态度,来打消此前挖墙脚的尴尬。
就算郗鉴不愿意合作,有了梁郡这个扎实的后进基地,沈哲子也有信心守住寿春不失,只是肯定要更艰苦一些。
现在,决定彭彪死期的就是寿春方向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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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水流枯竭,舟筏难行,合肥北面一路密布的河网不足为依仗,反而给行军平添了一些障碍。
因为有的地方需要绕道而行,所以尽管出兵日期仅仅只落后于梁郡所部一日,当毛宝与郭诵两部何计五千步卒涉过芍陂抵达寿春附近的时候,竟与沈哲子到达罗渎的日期仿佛。
寿春周边多山泽要戍,其西北方向硖石城便是紧厄要道的一处险关。大军到达此境稍作休整,而后斥候便来汇报有境中乡人来见。
郭诵身上甲衣冰霜暗结,亲自出见,来人共有三个,俱为早前有所接触的境中人家。三人俱着轻甲,在山岭背风处眼见郭诵阔步行来,俱都上前拱手道:“我等于此恭候郭侯所率王师久矣,一俟得讯,即刻越城来见。”
郭诵上前与这三人稍作寒暄,而后便问起寿春近来形势。其实不用这三人回答,他相信近来寿春形势肯定也有好的变化。毕竟此前接触时,这些人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态度也远远算不上热切,可是如今居然主动前来相见,可见对于守城也是没有了信心。
“彭彪此前已经率众南向,听人言似是已经与沈驸马交战数场,近日又频频抽调守卒南去,可见战事不甚乐观。如今城内守军愈少,甚至已经弃守罗城,内结金城。眼下罗城俱为我等乡人所据,多渴王师降临叩城。金城尚有两千众,由彭彪部将郑头并郡中恶户高丞等人分领,却非我等能涉!”
那几人快速讲解了一下寿春目下的形势,继而又不乏夸功的指了指不远处的硖石城笑语道:“王师临此,我等先为郭侯献一戍堡,郭侯可移步稍作休整,养足劲力而后入城。”
“这也不必,既然城防已是虚置,不妨直入罗城。诸位潜结王师,忠义可钦,来日将主驾临,必有嘉表以彰功事!”
郭诵说完之后,便请这几人并部曲直入中军,而后即刻下令大军杀往寿春。当然沿途这些戍堡也都分兵据守,果如这几人所言,如今的寿春城防确是虚弱得很,周遭戍堡居然几无守卒。
当然沿途也不乏小股兵众阻挠,但见豫州军漫山遍野踏破碎冰而来,一时间也是慌了神,纷纷后逃示警。
寿春城格局极大,内外环套,所谓的罗城便是外城。郭诵等人在城外观望片刻,而后便与毛宝分兵,一者从城西沙门杀入,一者从城南芍陂门进攻。
大军尚未靠近城门,便看到城内已经处处浓烟滚滚,喧闹声厮杀声不绝于耳。城头上不乏兵卒正在恶斗又或奔行,可见已经乱了套。
郭诵等人到达城西沙门时,门楼下已经陈尸数十,其中多为羯奴面目,不乏壮力者已经率着部曲分跪在城门土道两侧,口诵献门恭迎王师。
郭诵在城门前一一抚慰这些投诚者,同时指挥兵卒们列队鱼贯行入城门,将整个城门上下尽数控制起来。
寿春城城周十数里,祖氏于此经营多年,最盛时容纳十数万人。虽然城民在前年多被羯奴掳走,但是眼下城内仍有两万数之众。此前城内尚有不乏武勇而趁火打劫的凶人,可是随着豫州军入城,乱象渐渐有所收敛,各自约束部众待在或远或近的位置。
另一个方向毛宝也派兵前来通知已经顺利入城且控制了城门,但他们所进入的仅仅只是外城而已,至于真正收复城池,还必须要打下西北角的内城即就是金城,那里才是整座城池的核心,械用辎重包括羯胡守军眼下还在据城以守。
虽然已经入驻外城,郭诵却并没有急于攻打,外城降众虽然不少,但如果没有一个秩序,一旦稍后城防战事激烈起来,难保不会有意外生。
所以眼下,他只是与毛宝各自分据一座城门,在降众当中挑选人望勇力者约束所众,给稍后的进攻腾出区域,同时避免内城敌众越出城墙制造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