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寨墙,由形状极不规则的岩石堆叠起来,岩石之间的缝隙则由草皮充填,随着天气日趋严寒,那些草皮也都在寒风冲击下尽数剥落,露出一个个洞眼。寨墙前是一圈看起来略显可笑的竹栅,削尖的竹头向外探出,便成了简易的拒马。
营寨正前方耸立着几座离地丈余的哨望箭塔,言之箭塔,其实不过只是几根木桩撑起的简陋棚子而已,在寒风中已是摇摇欲坠,根本就承受不住太大的重量。
不过两三名脸色仓皇的壮丁裹着草毡站在那箭塔上,颤抖的两臂持着麻绳搓起作弦的简陋木弓,偶有射出几根竹箭,离弦未久便被寒风吹得歪歪斜斜坠落在地,根本谈不上什么杀伤力。
这样的防御,或能惊扰一些野中游荡的野兽,但是面对凶悍的羯奴骑兵,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眼前这座坞壁,便是淮中大量晋民聚居点的一个常态。当然真正拥众数千,防卫森严,实力强大的坞壁并非没有,但也绝对不会太多。
这样的小寨子,几无自保之力,他们的生存空间,在于真正强兵对他们的无视忽略,或能暂得一时的苟延残喘,在这寨墙内狭小的空间内聊以活命。可是一旦被关注到,便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眼下就到了这座坞壁生死存亡的时刻,彭彪到达此地,绕墙奔行稍一观察地形,而后将手臂一挥,身后百余众即刻摆出了冲锋阵型,直接往营垒正门冲去!
营垒前有一座弯弯曲曲,将近两丈长的浅沟,水流早已枯竭,薄冰里封着枯草,根本难称阻碍。
彭彪胯下战马一跃便已经冲过这道浅沟,此时那布满孔洞的寨墙内人头攒动,不乏叫嚷惊呼声,这都不必在意,箭塔上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出,有的中途便已经跌落,偶有一二射到面前,他手中马槊一振,那些竹箭便俱被磕飞。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彭彪已经冲至那营寨门前,几个简易的拒马俱被撞飞破裂成竹片,眼前是一扇不算厚实的木门,前面陈着一道不算太高的土坝。
彭彪胯下两膝一振,战马便陡然冲上土坝,而后呈俯冲之势直撞向对面紧闭的木门,手中马槊借着惯性蓦地横挥,锐利的槊锋即刻砸在了木门上,两臂一振继而木门便成碎片,木门后人影晃动,杂乱奔行,偶有竹箭射在甲衣上,力道轻微根本不足贯甲。
顺着那一往无前的冲势,彭彪直接纵马冲入堡内,马前不足躲避者纷纷被撞飞,另有几个挥舞着竹竿套索上前的壮丁们,随着他手中马槊挑刺挥舞,俱都杂草一般扑到在地,猩红的血水顺着伤口滚滚涌出,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冒出缕缕扎眼的白气。
营垒规模并不大,很快彭彪并其身后十几名骑士便在其中穿行一遍,此时尚隐藏在窝棚中的人俱被驱逐而出。不足一刻钟的时间,这座小小的堡垒便被攻破,除了早先被顺手干掉的十几人之外,另有百数名男女老幼丁口被驱赶到营门前空地上,一个个面黄肌瘦,衣不遮体。
一场战斗,开始的猝然,结束的迅速,眼看着那些晋民们面若死灰、瑟瑟抖蜷缩在铁骑包围中,彭彪可谓畅快,马槊横在膝前,口中已经出张扬的笑容。
原本以彭彪的身份,攻破这样一座小小坞壁,实在不足夸耀。但这种势如破竹的气势,却让彭彪早前窥望豫州军时那种气闷心悸一扫而空,丢失的信心复又建立起来。
“将这些人众驱至虎梁戍。”
彭彪在马上随手一指,队伍中便分出七八名骑士,驱赶着这些家园刚被摧毁的民众们往虎梁戍方向而去。而彭彪则率领着其余骑士,继续往下一个临近的坞壁冲去。
虽然坐镇淮南已经两年有余,但是对于野中这些流民坞壁,彭彪也并未将他们完全赶尽杀绝。只要没有人数超过他心内所设定一个标准,便由其展存活。
一方面是因为国中眼下并无大肆经营淮中的计划,而彭彪也不耐烦从无到有的经营屯田事宜,没有一个长远的规划,即便是将这些人众聚拢起来也无从安置。而且这么多晋民聚集到了一起,还要分出精力去监管统御,稍有不慎便会酿生动乱。
而另一方面,这些晋人各自据守乡野,本身也积蓄起来多大的力量,无甚反抗之心,击破也不困难。数千游骑便能控制大片区域,待到这些人众积蓄出一些元气,便可收割盘剥一轮,等同于放养于郊野,也算能得长利。
可是如今,形势又有不同。梁郡而来的豫州军精锐程度远超彭彪预期,而且单从军械配给方面,简直就是他平生未见。更何况兵数也是极多,单单在兵力上,彭彪所部便已经落了下风。
他所部尽是骑兵,对方的军阵恰好克制了他。哪怕还没有正式交战,彭彪也能想象出这是一支怎样的坚锐之师,想要在野战中大破对方几乎已无可能。
在亲眼见识到对方的械用之精良后,对于黄权因何落败,彭彪也总算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未必就是黄权策略和战力上的错误,更有可能是直接被对方强大的械用直接拍死。
有了这个认识之后,彭彪也是思虑良多,面对这样的对手,正面强攻无疑是最蠢的作法。虽然他所部械用配给较之黄权所部要优良一些,但较之对方,仍然差之远甚,所恃者唯有骑兵的高机动力而已。
但对方的战略明显是求稳为主,并不冒进,自恃强大的械用优势而不争抢战机。这样的对手,是彭彪所没面对过的,因而也是加倍的谨慎。
因为没有旧有的经验可供参考,彭彪眼下唯一能够想到的敌方短板就是后勤。想要维持这种装备上的优势,那么后勤的压力必然就会极大。所以彭彪在深思良久之后,所制定的策略就是通过频频扰敌,来消磨掉对方在械用上的优势。
可是早前的接触已经让彭彪认识到,对方不只械用精良,军纪也是严明。如果仅仅只是小股的侵扰,对方根本就视而不见,达不到消磨对方实力的目的,必须要有正式的交战。
可是要让自己的精锐骑兵去直接交战,无疑只是送命之举。更何况,如今国中实力为上,谁的私兵部曲多,谁的话便有分量。若是将主力尽数消耗在顽抗这种对手的过程中,哪怕他最终取胜,也只是为他人卖命而已。
既要保存自己的实力,又要达到消耗对方的目的,无疑散落在乡野中这些晋人便是最好的选择。即便是全都战死,彭彪也绝不心疼。
所以在见识到对方的实力后,彭彪便退下来,开始扫荡乡野,掳掠人丁,作为备用。当然他也并没有放弃对敌方实力的继续探查,后路虎梁戍的骑士们也抽调来一部分,继续沿途窥探。
当在乡野中扫荡一轮之后,彭彪再返回虎梁戍时,此地已经聚集了三千余晋人丁口。这些人众,老弱妇孺不少,即便有一些壮力,也都面黄肌瘦,甲刃全无,在战争中根本就是送死的存在。
虎梁戍本就是一个前哨地点,根本不足容纳这么多的人丁,也没有存下太多的粮草辎重。不过彭彪也根本没打算长据于此,一俟人丁聚集到一定的规模,当即便驱赶向前,直接迎向豫州的行进方向。
至于这些丁口们,除了一些壮力们放一杆竹枪木棍之外,余者都是两手空空,肯让他们携带一些坞壁中抄出的口粮,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也是彭彪所部俱骑兵,根本就难携带太多辎重。
骑阵前有这么多丁口,彭彪又渐渐恢复了信心,这样的战争氛围才是他所习惯的。虽然这些晋民老弱居多,战斗力不足指望,但两军交战时一旦迸求生欲望狂奔起来,无论怎样精锐的军阵都会遭受极大的冲击。
同时彭彪也不免庆幸,对方为了保持那么强大的装备力,行军速度实在不快,这才给了他以布置的时间。当然依照对方所显露出来的军纪和兵员素质,彭彪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单凭千数骑兵和数千乱民就能取胜,主要任务还是消耗对方。
所以在清剿左近坞壁的同时,彭彪也已经下令抽调后镇兵力南来,组织起数道防线,要层层消磨对方的实力。同时,他也派遣游骑向国中请援。他根本就不指望自己能够大破对手,而寿春的得失却不是开玩笑,一旦丢失,不独彭彪自己前景堪忧,左近诸镇也少不了会受牵连和责难。
所以,彭彪压根就没想过要与对方硬碰,就是要依仗骑兵强大的机动力和淮中这些晋人的人命,频频骚扰,最大程度消磨对方的战斗力。若能在援兵到来之前,将对方主力牵制在寿春城南面,他的任务便已经完成。
要知道对方军容实在强盛的太夸张了,一旦出现在寿春城下,必然会引起城内那些晋人的响应之心,寿春城池虽然高大坚固,但在内忧外患下,也实在不足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