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这个人,你若说他是个混蛋,他好像偶尔的确会做一些很混蛋的事情把人气死,但他温柔起来,好像也的确能做到非常温柔。
霜浓沉沉地昏睡着,整个身子似乎已几近透明。
楚留香坐在桌边瞧着她,只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美丽、易碎、神秘、危险。
这美人简直已集齐了他最受不了、最喜欢的几大特质。
此时此刻,霜浓动了一下,忍不住又皱了皱眉,金疮药似乎没法子让她好受,那被灼烧的皮肉边缘,还偶尔会迸出一点两点的火星,将包扎用的布条烧出一点一点的小洞,这一切也都预示着,鬼体与人体的确是不同。
她好似实在是痛苦得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即使在昏睡之中,也苦不堪言。
楚留香忍不住想,她生前应该也是这样美丽的一个人吧
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子,本该众星捧月,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像是万福万寿园的金老夫人一样,开开心心地活到八十岁,做一个有福气的老太太。
可是,她的岁月却永远的停在了这幅年轻的外表之上。
这幅外表真的很年轻,若是忽略她过于冰冷的面容与过于苍白的肤色,她这外表的年纪,看起来最多也只有二十岁。
二十岁,本还是一个美好的年纪的。
楚留香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深深的痛惜。
这痛惜在看到霜浓眼角泛出的那一点泪的时候,就已变成了一种怜惜,这是男人对女人的怜惜。
一个男人,对于自己关系亲密过的女人,似乎总有那么一点占有欲、有那么一点想要据为己有的意思,楚留香也不例外,他一见霜浓这幅样子,与她平时那副冷冰冰的高傲模样对比起来,未免显得太过可怜,于是心下一动,轻轻地走到了塌边上坐下来,伸出一只手,将霜浓搂入怀中,轻轻地拍起她的背来,好似在安抚她一般。
霜浓缓缓地睁开了眼,盯着楚留香,好像在等他一个解释。
楚留香春风一笑,轻快地道“今早,你留下了五百两银子。”
霜浓动了动嘴唇“是。”
楚留香道“五百两银子,买下江南最好花娘的一夜,也实在是绰绰有余了。”
霜浓道“所以”
楚留香笑道“所以,你既然花了那么多钱,楚某必定不会让这钱白花。”
他第一次被女孩子这么对待,倒是觉得新奇得很。一场你情我愿的乐事之间,混杂了金钱的关系之后,好像一下子就变得不对劲了起来,这时候再回忆起霜浓看他的眼神
她的眼神也如她的人一样,如冰雪般的冷,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盯着他的身子的时候,却又隐隐露出了一种兴趣、一种好像真的是一个恩客在逛花楼时,对花娘露出的那种眼神。
这种眼神出现在这白玉美人的身上,实在是过于违和,但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她好像就喜欢这个样子。
她一点儿也不忸怩,说要他就是要他,目光毫不收敛。他不是没被小姑娘看上过,这些姑娘,或温柔、或火爆,或胆大、或胆小,胆大一些的,当街掷花给他,胆小一些的,就只敢偷偷地看他,待到他回头的时候,就悄悄地垂下眼帘,含羞带怯。
只有霜浓,在毫不掩饰的把他当成一个物件、一朵花一样,因为抬头看见了,觉得好看,便顺手要折下枝头,放在自己的匣子里。
楚留香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
他同时又觉得很兴奋,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已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让他恍惚之间有一种错觉,好似他的皮肤与骨骼、他的快乐与痛苦,都在这眼神看到他的一瞬间,不属于他自己了一样。
这好似是一种被禁锢的感觉,但这种感觉,楚留香竟意外的一点儿都不讨厌。
他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想用同样的法子去禁锢霜浓的想法。
他想让她的皮与骨,乐与痛,都在某一个瞬间,完全不属于她,而属于自己,属于自己的一双手。
这个时候,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他居然在享受这种被物化的感觉。
但是随即,他就又想明白了,一个人的癖好,总是千奇百怪的,人本就是这一种生物,披着翩翩有礼的皮,每个人都好似很相像,很讲究仁义礼智信,人是万物之灵,但也终归只是万物之中的一部分,那种原始的、属于动物般的冲动绝不可能被消灭。
只是享受一些不一样的感觉,这当然也没什么。
盗帅楚留香,在平静与危险交织的生活之中,又一次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他对霜浓实在感兴趣得很。
所以,他又怎么会放着霜浓不管呢即使霜浓是一只鬼,那又怎么样呢
她真是有一种该死的魅力在身上啊
所以,楚留香乐在其中地用花娘自比,还在帮助霜浓这算不清楚帐的恩客算上一算,这五百两银子究竟要怎么使唤他才比较到位。
霜浓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
她表情微妙地盯着楚留香乐在其中的脸,觉得这个阿楚,的确是人类之中少有的奇葩。
不过,正因为他是一朵奇葩,也才显得鹤立鸡群,格外的引人注目吧
她对楚留香的五百两银子高论不可置否地哼了哼,然后道“既然如此,我再买你一次。”
说着,她就挣扎着要起来,还颐指气使道“你,现在躺平。”
楚留香“”
楚留香的表情一下子微妙了起来。
他看了看她苍白得要命的肤色和憔悴的面色,忍不住道“等你伤好一些”
这话说了一半,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贤惠了,这样子,难道不正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在对一个不分场合、地点与身体条件的丈夫所说的话么
楚留香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又勾起了嘴角。
霜浓瞧着他,嘴角忽然慢慢地勾了起来。
她毫无疑问是很少笑的,楚留香与她认识,又不过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他看到的她最失态、最娇媚的表情,虽然也漂亮得很,但这笑容,无意却是更漂亮的。
带着一点愉悦、带着一点放松。
霜浓道“你觉得一只鬼,非要来找一个人过夜,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想了想。
他看书涉猎很广,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他都看,什么山精野怪、野狐女鬼之类的东西,自然也没少看,前一阵子,他的好友中原一点红还迷上了写狐狸精的话本子,还是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不要沉迷于此,反倒忽视了眼前的佳人。
他那时候还跟一点红说,什么野狐女鬼,不过是话本子编出来骗人的,看个乐呵得了,不能当真。
谁知还没过多久,他竟是自己遇上了一只冷艳的女鬼,还乐在其中,不可自拔。
他不由觉得有点尴尬。
不过佳人在侧,现在倒也不是想一点红的时候。
他张了张嘴,开口道“阳气”
这大概是这一类话本子最喜欢用的设定了。
毕竟这种话本子,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男主角有一点奇异的艳遇,但是写这种话本子的人,往往编不出什么太扑朔迷离的理由让剧情合理的发展,故而很简单粗暴,直接利用一个鬼需要阳气的设定,来直接开始正题,上来就刺激你一下子。
楚留香忍不住想这种设定方便倒是很方便,就是有点烂俗了哈。
但没想到,霜浓居然相当严肃地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
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道“话本子里写的是真的”
霜浓显然也看过这种话本子,便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倒是说来话长”
楚留香“”
说来话长什么事什么说来话长
霜浓道“这世上的鬼不只我一只,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楚留香忍不住笑“还有那只躲在镜子里的小姐,霜浓,你真该叫她去洗一洗脸,这样她自己也好舒服些。”
霜浓没理会他的打诨,接着道“人各有各的兴趣,鬼也各有各的兴趣,据说几百年前的一只前辈鬼,生前就是个喜欢写话本子的,死了之后,手痒得很,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附身在那些写话本的秀才身上,来写点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因为当了鬼,视野开脱了不少,就把自己当鬼时的见闻都写进去了。”
楚留香“”
这世上居然还有喜欢帮人写话本子的鬼,真是奇哉怪哉。
霜浓又道“这新奇的设定自然大受欢迎,到现在,十本与鬼有关
的话本子,倒是九本都是这样,神秘的真话说了太多次,也自然就被人当做是假的了。”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了。
他忽然发现,原来鬼物的世界,比他想象中的要诙谐有趣得多。
霜浓却皱了皱眉,又道“只不过那话本子有一点说得不对。”
楚留香道“什么”
霜浓道“那话本子里的男主角,总是穷苦的书生秀才,这实在不对,阳气充足的男人,自然该是你这样的,肌肉紧实、棱角分明,像那种豆芽菜一样的书生秀才,都不用说他们中看不中用连中看都不中看的,我们女鬼偏爱找江湖人,只不过你们这些江湖人,艳遇太多,想必是不曾发现有鬼来过。”
楚留香开始好奇了“哦所以你之前找的,也是江湖人士了”
他自然不会认为霜浓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只看她丝毫不忸怩的眼神,也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而且,楚留香也的确认为,女人同男人一样,都有在这方面追求自己幸福快乐的权利,只要不伤害到旁人,男女之间享受爱情而已,有什么不可以
这个世界上痴男少,怨女多,根本上的原因,还是因为对女人的桎梏太多,好似她有过一个男人之后,就再不能有第二个了,这才导致许多女孩子一旦看错了一个人,就要把眼睛都哭瞎,就要寻死觅活。
这实在是令人悲哀的一件事。
楚留香思想开阔,与霜浓提起前任来,自然也是毫无他想,单纯的好奇罢了。
霜浓云淡风轻地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我的眼光难道会差。”
楚留香哈哈大笑,道“是了,你的眼光总不会差。”
他笑了半天,终于停下,再一看霜浓,她竟然正盯着自己。
她盯着自己的脖颈看。
那种眼神,又让楚留香脖颈侧的青筋忍不住地一根一根迸起了。
他好似连浑身的毛孔,都已全然张开了。
楚留香勾起嘴角,问她“所以如果我给你,你你肩膀上的伤就能好。”
霜浓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的一条胳膊还抬不起来,只有一只手能缓缓抬起,似乎是想要抚摸一下楚留香的侧脸。
他的五官硬朗而英俊,的确很容易让人心动。
霜浓从来也不会选择不让自己心动的人。
而且,阿楚很“乖”。
这种乖,霜浓也非常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一种游刃有余的乖,他觉得这样做会令他觉得舒服,于是他就这样做了,乐在其中的把那五百两银子收下,乐在其中的去救一只鬼,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被鬼物附身,会被鬼物杀死一样,他好似能把所有危险又令人着迷的事情都当做是一场游戏,在里头尽情的玩乐。
这个人还真奇怪。
不仅奇怪,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人,也非常可怕。
霜浓凑过去,作势要吻他的唇,可一向毫不拒绝的阿楚,却嘴角含着笑容地侧开了头。
霜浓不死心,还欲再追,楚留香却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松松地禁锢住了她苍白的脖颈。
霜浓被迫高高地抬起头来。楚留香的手指之上满是厚茧,轻轻地擦过她的皮肤,她的皮肤冰冷而近乎透明,底下那些青紫的血管实在残酷,好似一张残酷的网,将这个美丽的女鬼网在里头,这些血管本是人活着的象征,血管里会流淌血液,会散发出热度,脉搏会跳动可这些,霜浓却永远都没有,她永远都是冷的,只能靠一口阳气,来获得一些虚假的温暖。
此时此刻,楚留香如此残酷地禁锢着她的脖颈,他嘴角含笑,用手指轻轻地擦过她的皮肤,只让她甚至觉得自己寒毛直立。
她忽然感觉自己已是一只猎物,一只被叼住了脖颈的猎物。
这感觉令她觉得奇怪极了,可看着她的人是楚留香,这却又让她忍不住期待起来,下一步,他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呢
楚留香缓缓开口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霜浓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楚留香道“你会惑人心智”
霜浓的脖子还在他的手中。
他的确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男人,既可以享受那种被物化的感觉,也十分的享受把这女人拿捏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他好像天生就对愉悦的感知度十分的广泛,什么样的事情,只要足够刺激,他都觉得很好、很棒、很可以。
此时此刻,他脸上那种看起来温和的笑容,就好似也有点冷酷了,好似是一个心如铁石的牢头,正在用酷刑逼供一个女囚一样。
霜浓闭上了眼,侧过了头,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会惑人的心智,否则她是如何让邓老二去砍掉慕容公子的头的呢
楚留香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惑一惑我的心智”
霜浓的脸上似乎也泛起了一点潮红。
她开口道“因为你是个心智坚定的人。”
楚留香挑了挑眉,道“心智坚定的人无法被影响”
霜浓点了点头。
一个心志坚定的人,自然是不容易被诱惑心智的,她虽然不知道楚留香的大名,但一看这人,她就已明白了。
他是随和的,但谁若想把他当做一个傻子,那就是犯了大大的错误了。
慕容博和邓老二,自然本就是傻子,霜浓想要惑这种人的心智,十分容易。而相反的,那慕容轻侯,虽然是一个心肠极其恶毒的老人,但他的心智却也比铁还要坚硬,他将霜浓与御鬼残页视为自己的叱咤人生中的污点,下定决心要解决她,这份心智,她也是绝撼动不了的。
楚留香放开了她的脖子。
霜浓歪在榻上,整个人似乎都已软了。
她道“你究竟来不来,不来我去找别人了。”
楚留香勾唇一笑,道“你既然是求我,为何态度就不能稍微软一点呢”
他的神色好似又变得有点冷酷了。
他盯着霜浓,叹道“你该自己过来,主动一点。”
霜浓“”
霜浓忍不住发脾气了“我受着伤”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了。
他凑过来,吻了吻霜浓的脸,哑声道“我开玩笑的。”
霜浓“哼。”
楚留香又道“不过,你总该多亲亲我,好不好”
霜浓“
哼”
不得不说,楚留香这个男人,真的是诸事皆宜的。
他既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冷酷;他既可以很随和、也可以很残忍。
今天他看起来就实在是温柔极了,具有绝佳的服务精神,霜浓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的伤口缓缓地恢复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只觉得自己变得温暖了。
楚留香的双臂,还牢牢地搂着她。
她缓缓地睁开眼,就看见了他蜂蜜色的皮肤,那紧实有力的肌肉是如此的强壮,贴着他的骨头,呈一种优美的流线型,他的腿脚也是有力的。霜浓曾听一只江湖鬼讲过江湖人练功的逻辑,身上所有的力,都来自于腿脚与地面的互动,下盘若是不稳,那功夫自不必说,都是花拳绣腿,腿脚若是有力,腰腹自然也会有力。楚留香的轻功卓绝,这意味着他的腿脚实在是有力,同时也意味着,他对身体每一处的控制都已到了炉火纯青、举重若轻的地步了。
所以,他可以很轻易的把感官拉成一条线,悬而不断,只让人被束缚在这条快要断掉的线上,但不经过他的允许,却绝不会落地。
霜浓懒洋洋地想五百两,对他的身价来说,还是便宜了,他也够不会做生意的。
楚留香含笑,哑声道“你又在想什么坏事呢”
霜浓懒洋洋地道“想着多赚点钱,多包你一段时间。”
楚留香又大笑起来,好像觉得她说的话实在很有意思一样。
霜浓的伤还在缓慢地愈合中,等到了明天,她的伤口就一定全好了。
夜幕早已经降临了。
这就是宁阴镇的好了,白昼短暂,黑夜漫长。
若是有一个只有夜晚没有白天的地方,那想必是更适合鬼物生存的,越往北、越寒冷的地方白天越短,只可惜的是,再往北走,那可就出了关外,到了罗刹国的地界了
鬼物有没有家乡呢自然是有的。
而且,去到遥远的异国,恐怕那慕容轻侯也不会为了御鬼残页追到那地方来吧,影响了复仇的大计,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有横死的人,具有极度怨气的人,才能变成鬼物,自然而然的,鬼物的执念,也就相较于人类来说要强烈得多。
当然,楚留香的好奇心,也比一般人要强烈得多。
他搂着霜浓,冷不丁地说“三十五年前,大商人李悦来豢养厉鬼杀人,这件事是真的”
霜浓没什么表情地说“世上既然真的有鬼,能豢养厉鬼杀人,自然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楚留香道“那厉鬼就是你。”
霜浓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却已没有那样冷了。
她浑身上下,都好似懒到家了,软成了一滩融化的冰,被男人搂在怀里也不反抗,乖顺得像是一只小猫咪。
不,如果要用动物来比较的话,还是雪鸮好一点,毕竟她震惊地瞪大眼睛的样子真的很呆
但可千万莫要忘了,雪鸮再可爱,那也是猛禽,霜浓再美丽,那也是凶猛的厉鬼。
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丝笑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只道“怎么,你现在知道怕了”
楚留香微笑道“我若是知道怕了,就该把你五花大绑起来,给慕容轻侯和智秀大师送过去。”
霜浓的双眼之中暗沉沉的。
楚留香的脖颈就在她的眼前。
她忽然缩进了楚留香的怀抱,楚留香对美人主动的投怀送抱满意极了,又紧了紧,将她牢牢锁在自己的怀抱里。
正在这时,霜浓毫无预兆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侧
楚留香的手臂骤然收紧
刹那之间,女鬼毫无预兆地露出了自己可怕的一面,一种尖锐的刺痛,忽然已从楚留香的脖颈侧传出,顺着他的神经直冲大脑,他的脊背发毛,胳膊上的寒毛直立,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开始疯狂地叫嚣,提醒他现在、立刻、马上自救
可楚留香之所以是楚留香,却是因为他实在是一个最大胆的男人。
他头皮发麻,却在这一刻听见了霜浓低低地笑声,他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霜浓的红唇,她的唇鲜艳极了,在那张如冰雪般的脸上,像是红梅之于雪地,樱桃之于冰块,实在是美不胜收。
这时,他居然也低低地笑了起来,眯着眼睛,哑声道“我是在喂一只小猫咪吃饭么”
霜浓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把嘴角的血弄干净,瞧了他一眼。
他面不改色,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霜浓道“饭算不上,只是一点消遣。”
楚留香哑声道“要命的消遣。”
霜浓勾起嘴角,面带酡红,道“你既知道我这里都是要命的消遣,就该远远地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回来。”
楚留香抬起她的下巴。
他道“你这只女鬼,倒是同很多男人很像。”
霜浓道“哦”
楚留香叹道“做事之前,千好万好,做事之后,有一万种理由打发人走。”
话语之中,竟还有一点细不可闻的幽怨。
霜浓忍不住笑了。
她发现自己的确很喜欢阿楚。
她竟也很罕见地叹了口气,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楚留香敏锐非凡“你要做什么事”
霜浓又闭嘴不说话了。
楚留香这一辈子,也不知管了多少乱七八糟的闲事,帮助了多少无所适从的人,可面对人鬼之间的争斗,却毫无疑问是第一次。
但没关系,凡是都有第一次嘛
楚留香相当的开朗。
霜浓闭嘴不言,楚留香却笑道“不妨你再找今天那些作乱的鬼来,这次试试在柜子里塞个吊死鬼,看看我会不会被吓走。”
霜浓“”
霜浓冷冷道“你找死。”
楚留香双手抱胸,摇头叹道“我这样的男人,是吓不走的。”
霜浓“”
霜浓不爽jg
她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什么,却听一声巨响,这屋子临床的那面墙,忽然粉碎了
楚留香一把搂住霜浓,身上急急披上大氅,腿不动、肩不摇,人却已掠出了几丈远。
霜浓的眉头皱起
是敌人
不,不可能,她今日把慕容博折磨得够惨,又给他下了魇,使他的心智疯疯癫癫,要想解除这魇,须得那老秃驴智秀亲自在场,用数十把桃木剑一齐发动,才能成功。
桃木剑虽然是鬼物的克星,却也不是随便一棵桃树都可以的,须得是百年以上的老桃木,吸收天地之精华,才可用于克制鬼物。
千年银杏常有,千年榕树倒是也见过,可百年以上树龄的桃树却不多见,这乃是因为,银杏对鬼物无碍,榕树属阴,鬼物喜欢得很,至于桃树那鬼物自然是见到小树苗就毁,能少一棵是一棵。
因此,桃木剑这种东西,本来也是少见的,今天楚留香一气撅断了十多把,慕容轻侯手上的桃木剑,自然也不多了,此时此刻,应留着救他的宝贝儿子,没空来追杀她。
那来人是谁呢
烟雾之中,浮现出了一张满脸是血的脸,那正是今天早上,藏在楚留香镜子里企图把他吓走的那只女鬼。
霜浓皱了皱眉,道“怎么了”
女鬼尖叫道“柳家老宅柳家老宅他们在在杀人在炼鬼是是双刀邓老二的人”
柳家老宅,是镇上一户姓柳的人家所住的地方,柳家曾人丁兴旺,但近些年来却已经凋零了,偌大的古宅,只住着祖孙四人。
宁阴镇上有不少鬼物聚集,此处阴气极重,自然也容易诞生极阴命格之人,柳家人自然
霜浓的脸色变了,立刻问“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女鬼尖利地道“有镇宅桃符。”
霜浓的脸色就沉了下去,她挥挥手,女鬼就已消失不见了。
而楚留香也听见了一些不太美好的词汇,他的眉头紧紧地皱起,道“炼鬼”
霜浓冷笑着道“难道你以为,鬼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出现的么若是天下每一个死了都会变成鬼的话,那我这里想必是要挤死了。”
楚留香张了张嘴,道“炼鬼是什么意思”
霜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只有死前怨气最深的人,才有可能变成鬼,炼鬼自然就是,人为的去创造这个条件。”
她忽然缓缓地站了起来,凑了过去,轻轻地在楚留香的嘴角吻了一下,低低地道“阿楚,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楚留香伸手就揽住了她冰冷而柔软的腰肢。
他道“镇宅桃符,是不是”
鬼物既然没法子去碰桃木剑,自然也没法子去碰这什么劳什子镇宅桃符。
霜浓轻轻地点了点头。
楚留香轻轻一笑,道“既然如此,就快走吧,我带你上屋顶走。”
霜浓白他一眼,道“难道你以为我不会飞”
鬼物,自然是可以飘来飘去的,只是她平常不太喜欢罢了。
楚留香却道“你总得给我一个,抱着佳人秀一秀功夫的机会。”
他朝她眨了眨眼,然后一把抱起了她,从窗口凌空跃了出去,在重重屋脊之上如清风一般的掠过,直冲柳家古宅而去。
柳家老宅
柳家仅剩下的四个人是柳家老太太、她的大儿子和两个孙子。
柳木本是阴木,姓柳的一家人,又正好住在这阴气极重的宁阴镇,生出的孩子都是极阴的命格,自是不奇怪的。
柳家老太太,当然不姓柳,没有极阴命格。
但是,她可以作为其他三个人怨气的材料。
柳家大宅的正厅之中,邓老二正坐在正中的那把椅子上。
他面色阴沉,把玩着手中的双刀。
黑漆漆的院子里,正回响着三个人的哭喊声、哀求声,这三人,自然正是那柳家的子孙,他们哭嚎,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中可怜的祖母。
这三个人都只穿着寝衣,就被人强行从温暖的屋子里拖到了雪地之上,他们跪在地上,满脸是泪,而他们的面前,则是一棵枯树。
这棵枯树上,挂着一个精巧的、可以调解高低的活结,活结的两端绳子,一端正握在一个江湖人的手里,另一端,则倒吊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老妇人浑身都是湿淋淋的,因为她的正下方,有一个大缸,大缸里全是水,那个手持活结的江湖人,就这么一下一下的把老妇人落进那大缸里。
这可是极北之地的冬天啊泼水就可结冰,这大缸里的水,也已冰冷无比,这老妇人浑身都已冻得发白,她已年过七十岁,又岂能受得了这样的酷刑
这简直就已是人间地狱。
他们拼命地恳求这些闯入家中的人,得到的却是这些人快意的笑。
邓老二已铁了心要炼鬼。
他的父亲,正是当年炼鬼人中的一个,只是后来,在抢夺胜利成果的时候没有成功。
成功的人,是李悦来。
李悦来成为了当时最富有的人,披金戴银、呼奴使婢,一掷千金,豪气万千
而他的父亲却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他知道,炼鬼的事情,乃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这秘密一旦被江湖人所得知,他们这些参与炼鬼的人,就会人人得而诛之。他一方面嫉恨李悦来,想要毁掉李悦来,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也被牵扯进来,遗臭万年。
他的父亲又嫉妒、又害怕、又悔恨、又贪婪,这些念头交织在一起,最终完全逼疯了他。
但是,他留下了一样好东西。
这样好东西,就是炼鬼的法子。
当年,他们十几个炼鬼人,把这法子不知用在了多少人的身上,即使没有那炼鬼残页,他的父亲也把那步骤牢牢地记在了心上,他后来还偷偷地再炼过,只可惜他害怕驾驭不住炼出来的东西,所以在最后一刻放弃了。
但是邓老二却把那步骤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谁不想要驱使厉鬼呢
只要能够熟练的驾驭厉鬼,江湖上还有谁敢与他为敌什么金银珠宝、无上权势,那岂不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或许他还能造个反、当皇帝哩
这些年来,他走南闯北,只为了一件事。
就是找到驾驭厉鬼的法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之前,他竟真的找到了一种法子。
这种法子,是记载在传说中已失传的至宝怜花宝鉴上的,上头说,因桃木可以克鬼,杀鬼可用百年以上的老桃木,御鬼则可取新炼成的鬼物,将其尸首的血液与主人血液混在一起,涂抹在桃木制成的木头锁
链之上,待鬼形成的那一瞬间,套在鬼物的脖子上。
桃木只听人的命令,这样做,主人命鬼做什么,鬼就必须做什么,否则桃木雕成的锁链,将会令鬼物痛不欲生,直至灰飞烟灭。
但相应的,桃木锁链有使用的时限,待锁链松动之时,就是厉鬼破出之日,厉鬼必定要索了主人的命
至于锁链什么时候松动,宝鉴没说。
比起御鬼残页把名字写在残页上就可永远控制来说,这实在是一种不太好的法子。
邓老二还在犹豫用不用的时候,宁阴镇传来了御鬼残页的消息,于是,邓老二立刻就赶来了。
但他鬼使神差之间,竟砍下了慕容公子的胳膊
而慕容轻侯已经来了
论武力,他绝不是慕容轻侯的对手
而且,慕容轻侯有手下无数,他这头却只有几个人,给人家祭旗倒是刚刚够。
谁人不知,慕容轻侯最爱这个小儿子,他砍了人家的胳膊还想活,那是绝不可能的
在这样的绝境之下,邓老二已没有了法子,他必须抢先炼成厉鬼,驾驭厉鬼,杀死慕容轻侯,否则否则他的性命就不保了
所以他闯入了柳家老宅之中,今夜就要造出三个厉鬼来
想要炼成厉鬼,方法其实并不少,只要记住一个诀窍就是了。
那就是惨死。
一定是非常绝望、非常可怕的惨死,才能形成最大的怨气,让人在死后,成为厉鬼
柳家老太太被活活的淹死了。
而她的子孙们,也开始被残酷地折磨着,他的手下也都是江湖上不错的使刀高手,想要将人片成烤鸭还活着也没问题,今夜,他就要将这三个人的身上,全部都片上几百个伤口,让他们慢慢地流血而亡。
三个人的惨嚎声,已响彻了天际。
邓老二心中的戾气,似乎也消去了一些,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从昨日开始的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慢慢地平息了。
他忽然之间觉得很愉快。
他又想到了昨天在客栈里遇见的那个冷冰冰的美人妈了个巴子的,那女人简直美极了,但是他被那女人看了一眼,就砍掉了慕容博的一条胳膊,这怎么想怎么不对。
说不定那女人也是一只鬼。
邓老二的眼神阴沉沉的。
没关系,管她是人是鬼,到时候炼成了这三只柳姓鬼,杀了慕容老匹夫之后,他就令这三只鬼去把那女人抓来,是人,就做他的侍妾,等他玩腻了之后杀了解恨,是鬼,那就叫她套上桃木锁链,胆敢暗算他邓老二那他就亲自欣赏欣赏那只鬼怎么样被桃木锁链折磨死
邓老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