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朱感到有点意外, 但立刻点头,让王副官稍等,进屋对镜整理了下妆容, 开门出去, 坐上王副官开的车, 很快就到了兵房, 人坐在车里,远远看见那里一片灯火, 门口挤了许多小孩, 跑来跑去,也有大人,在那里看着热闹, 下了车,人还没进去,就听到围墙里传出阵阵喧闹的呼喝之声。
王副官帮她打开车门, 门口两个卫兵,看见甄朱从车里下来,向她敬礼:“夫人好!”
甄朱向卫兵微笑点头:“辛苦你们了。”
她跟着王副官进去, 来到了校场。
校场很大,想象从前,将军在此横马点兵, 台下万人列队, 场面将是何等杀气壮阔。但今夜, 这里并不带杀气, 一进去,眼前全是人,喧哗声和着笑语,迎面扑来。
甄朱一眼看到徐致深站在靠外的一张桌畔。他手里端了只酒盅,正和那桌人在对饮,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满桌笑声里,仿佛感应到了背后来自于她的目光注视,亦或就是在等着她的到来,蓦然转头,眼睛一亮,立刻放下了酒杯,转身朝她大步走来,到了跟前,背着人伸手悄悄握了握她的手,附耳道:“本来不想扰你的,只是弟兄们起哄的厉害,我实在不好推脱……”
表情看起来还真的挺为难的。
甄朱嫣然一笑,低声道:“没关系,能过来和你的弟兄们见个面,是我荣幸。”
他呼出一口气,乐了的表情,道了句“跟我来”,再次握紧她的手,转身就带她朝里走去。
甄朱的到来,引起了全场的注意,刚进时,附近酒桌上的人就已停下杯箸,纷纷转头看向了她,等徐致深带着她停在众人面前,刚开口:“诸位弟兄们,她就是……”
“夫人好——”
他话还没说完,四周就起了一阵轰然的整齐叫声,立刻将他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甄朱面带笑容,向着对面摆手示意,等嘈声渐渐停息,对着对面投向自己的无数道目光,提起了一口气,高声道:“众位弟兄们,辛苦了!有劳远道而来,救县民于危急之中,大家伙都十分感激!今晚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她拿起一只空酒盅,王副官忙执壶,往里倒了杯酒。
她举杯,笑道:“我早就不止一次听你们长官说过,诸位都是和他同过死,共过生的好兄弟。古往今来,千金易得,兄弟难交!知道弟兄们今晚在这里,本就想来看看大家伙的,只是又怕打扰了。没成想刚才王副官就来接。得以见面,是我荣幸。什么也不说了,我先敬大家伙一杯,先干为敬!”
她举杯,一口饮尽。
酒是白酒,很辣口,压住入喉下腹的灼烧之感,她笑着,将空杯朝向对面。
周围静默了短暂的片刻,再次爆出一阵如雷般的叫好喝彩之声,众人个个笑着,纷纷举起自己的酒杯,争相和她共饮,一扫刚开始的拘束,气氛迅速地达到了今夜高.潮。
甄朱笑容满面,转脸的时候,对上了来自身边的徐致深的目光。
他正凝视着她,目光微微闪亮。
她朝他嫣然一笑。
这一刻,他的耳畔是自己那些老部下的喝彩声,眼前全是争相想要靠近她,向她报上自己姓名,好让她记住自己的将士们。
“报告夫人,我叫张全有,三营营长,我老家是陕西榆林!”
“米脂出貂蝉,绥德有吕布,榆林自古有美人,好汉更是世代辈出,三营长的家乡是个好地方!”
“报告夫人,我叫葛蛟。过两天就满二十岁了!”
“好名。蛟蛇潜渊,遇水化龙。葛兄弟往后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
徐致深就这样跟在她的身后,听着她和他的将士们一应一答,适时地帮她挡酒。
从她一现身,她就仿佛一个光源,夺去了他的风头。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貌,她的亲和,谈吐,风采,也成了全场最引人注目,也最受拥戴的焦点。
徐致深望着她,心里慢慢地涌出了一种深深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与有荣焉之感。
这就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她是属于他的。
他继续一步不离地陪在她的身边,直到最后,席终于临近尾声,带着她和几个追随了他多年的军官最后喝了杯酒,在身后的欢送声中,出了兵房。
虽然晚上身边一直有他陪着,他也替她挡去了不少的酒,但到了此刻,甄朱面颊早已酡红,人也微熏。
出来后,她就把头靠在了他的臂膀上,但整个人的情绪,还是十分兴奋。
他仿佛也是如此。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手心滚烫,走到了车边,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身带她来到近旁的城门之下,和她登上了城楼。
县城城楼已有几百年的历史,状如庙宇,飞檐翘角,楼高两层,他牵着她手,和她爬到高处,并肩站在瞭台之上,眺望前方。
前方是一望无垠的夜空,今夜月明星稀,视线野地的尽头,是一片淡淡的青山轮廓,远远望去,仿佛一条卧龙,从西向东,蜿蜒而去。
他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她,极目远眺了片刻,忽说道:“我想带你去省城,让你做四川督军夫人,你愿不愿意?”
甄朱慢慢抬起眼睛。
月光从头顶的飞檐间照下,显出他一张英俊面容的清晰轮廓。
他的双目明亮,正微微低头,凝视着她。
曾经身处旋涡中心,如今以他位置,即便他有心退隐,旁人也不可能容他随心所欲。
江流动,舟在其上,身不由己。这次的事情,只是个开始。
迄今和他回乡后一起度过的那半年浪荡时光,本就不过是浮生里偷来的半日闲情而已。
她知道了,明天开始,他又要前行。
她点头,笑了,抬起胳膊环抱住他的脖颈,踮脚尖,亲了一下他的唇,低声说道:“我等着。”
这一晚上回去后,两人缱绻了良久。
他的唇舌温柔地亲吻过她的全身,没有遗漏过对每一寸冰肌玉肤的宠爱。在充盈着带了淡淡酒气和他熟悉体息的呼吸里,甄朱醺意更浓了,她闭着眼睛,和他肌肤紧紧相贴,两人之间,没有半寸的隔阂。她如同驰骋在一个五光十色的梦幻里,被他膜拜,也被他操控着,无法自己,最后只能紧紧地抱住他满是汗珠的充满了力量的坚实肩背,在断续缠绵的泣和快乐声里,被他带着,攀登上了极致的巅峰。
……
两个月后,成都督军打败了对峙多年的重庆军政府,人马一下扩大,整休过后,主力就扑向了徐致深。
这时候,徐致深的旧部已集结完毕,他带着投奔他来的旧部,在距离长义县两百里外一个叫做孟沟的地方,于半个月内,接连三战,彻底地击溃了成都主力,刘军溃散,势如山倒,狼狈退回成都,再死守两个月后,城内起了哗变,士兵击毙刘,开城门,迎接徐致深入城。
这时,全国已相继有十数个省份宣告脱离张政府独立,张效年也集结军队完毕,南陆系和江东派的大战已经爆,双方开战了几次,各有胜负,随即陷入僵持,暂时停战,报纸喉舌各自以自己的立场宣传造势,人心浮动。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一年的六月,四川布了一道令全国为之震动的公开通电。
徐致深控制了四川,在成都成立军政府,宣布四川即日起独立,宪法一日不恢复,川地则一日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