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远距离传讯手段的存在,此方世界的抵报实时性相当之强。
地方各个郡县会在晚上戍时之前将一天之内发生的大事汇总给帝京,由翰林院下属朝闻司连夜精选其中重要部分进行编纂。
又于第二天卯时之前,由朝闻司将编纂好的抵报内容传回各地诸郡县,地方府衙每天辰时按点在衙门口张贴而出,并印刷成册交由城中各处书坊进行售卖。
算是一种另类的早间新闻报,也是这天下绝大部分人了解家国大事的唯一途径。
一份抵报的厚度,大约比前世的纸质报纸要厚上一些,但排版类似。
大标题,小标题,然后是文字叙述,甚至部分还有配图。
一路细细看下,许元的表情变得愈发的古怪。
除了北方一些州府遭遇每年一度的冬日寒潮天灾下死了一些人外,这大炎皇朝其余地方总结四个字,歌舞升平。
和他熟知的沧源背景不能说完全不符,只能说毫不相干。
沉默良久,许元拉开马车的帘帐,朝着外面的繁荣市井看了一眼。
市井小民纷纷扰扰,小贩穿行人流叫卖吆喝,公子佳人言笑宴宴步行其间,黄昏之下已然有些许照明的明纹灯亮起。
亲眼所见,确实繁华。
收回目光,继续浏览,而很快,许元便找到自己想找的信息。
此时大炎皇朝的北方在打仗。
不过只是在这份抵报的最后部分,留有了些许篇幅。
“九公主领军北上,于寒北城下大破蛮兵,斩敌万余。”
很轻松的一句描绘便匆匆带过。
许元放下抵报,眼神有些疑惑。
他不记得沧源中有这么一场战争,但看这寥寥几字的描述,这战争的规模应该很大。
因为他对那寒北城有着依稀的印象。
原身儿时跟着许长歌去过一次。
那是大炎北境的一处军事巨城,城高百丈,望不到尽头的磅礴的城墙寒气四溢。
一眼向下望去,是白茫茫的雪雾,宛若绝境长城。
其周边还有着众多卫星军镇,与寒北主城遥相呼应,互成犄角。
许元依稀记得,许长歌那时对尚且年幼的他说过:
“寒北城是北方诸省的门户,一旦被破,后方平原之上将无险可守,蛮族便可如蝗虫般散开,危害不可计量。
“这里,绝不可失。”
而就是这么一座重镇,居然十余年后已经被那蛮族兵临城下。
“........”
许元抬手揉了揉眉心,收敛思绪,不再多想,而是直接出声道:
“周先生,这北方的战事...你可知晓?”
“嗯?”
驾车的周琛听到许元突然的话语,轻疑一声,略微思索,便摇头道:
“不是很清楚,周某从来没去过北境,嗯...公子可是从抵报上看到了我大炎与那些蛮子的战事?”
许元微微颔首:
“嗯,以往从未了解,如今见到有些在意,所以问你。”
“公子忧国忧民。”
周琛朝着后方抱了抱拳,然后笑着道:“具体情况周某确实不知,不过若公子你真的在意,回府过后倒是可以让管家准备一份相国府内部的抵报,咱们相府内部的抵报比这东西上面的要详细多了。”
“内部抵报?”许元挑了挑眉。
周琛毫不在意的说道:
“官面的抵报都是经由朝闻司精选过,很多东西不全。”
“.......”
许元闻言会意,不再多言。
而驾车的周琛似是因为这个话题想起了什么,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拿起酒葫芦豪饮一口,絮絮叨叨的说道:
“朝闻司那群家伙一直报喜不报忧,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闻言,许元眉头立刻皱起。
乱成什么样了?
这靖江城内如此繁华,外面竟然很乱?
不过若真是这样,倒是能与剧情对上。
沉吟片刻,许元便出言问道:
“周先生,你所言的“乱”是什么意思?”
“.......”
周琛有些讶异的回眸看了一眼车厢上的小窗。
如今天下妖兽匪患横行,不是常识么?
为何三公子会不知?
不过略微思索,周琛便也反应过来,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这三公子不是呆在帝京,就是呆在着偌大的靖江府,几乎从未出过城,在蜜罐中长大,不知外面的情况也属正常。
周琛略微斟酌用词,低声道:
“三公子,您一直呆在府城内有所不知,近些年来,各地的天灾人祸一直没断过。”
说着,周琛叹了口气,语气略显复杂:
“我先前奉命从帝京赶来这靖江城,一路上遇到不知多少次妖兽袭人,从空中路过很多村子都只能看到一堆残垣断壁和一些枯骨。”
许元心里一沉:
“妖兽袭人?”
周琛解释:“不是指那些被驯化的妖兽伤人,而是留存于山野之间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监天司的人呢?妖兽袭扰百姓,不是他们的职责范围么?”
“........”
这话,周琛没有接。
停顿半晌,
见周琛不言,许元便主动开口:
“周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即可,不必顾及。”
周琛见状也不再沉默,笑了笑:
“因为朝廷没钱。”
他的笑声带着几缕若有若无的讽意。
因为没钱,所以监天司没人,所以管不过来。
至于为何没钱?
呵呵。
马车内安静数息,许久声音才再次传出:
“周先生,能为我讲讲其中原由么?官吏贪腐?”
周琛听到这话,也没再有什么顾及,只是轻声说道:
“这只是其中之一。”
“其余是什么?”许元问。
周琛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三公子可知这靖江城内有多少宗门的产业?”
许元眼眸一凝,微微摇头;
“不知。”
周琛一边饮酒,一边絮絮叨叨:
“醉仙楼、潇湘阁、城东的妖兽纺市、城外的万顷良田......诸此种种皆是宗门的产业。
“呵呵,要养活那帮子不事生产的宗门子弟需要的银子,比每年边军所需军费还要多上几倍。”
周琛语气悠悠,但声音低沉:
“但这些宗门不用纳税,他们讲究的是朝贡,至于每年贡多少,呵呵....他们自己说了算。”
许元头皮隐隐发麻,大概了然。
因为例子就摆在眼前。
醉仙楼是那位秦先生的产业。
而当初那届天元大会之上,许长歌会对这秦先生下死手,就说明这他也是地方宗门的人。
至少明面上是。
醉仙楼作为一处销金窟,一夜的盈利便不知繁几。
而这还仅仅只是宗门万千产业中的一隅之地,但这些银子朝廷一分都收不到。
前世古代的那些士绅都没这么离谱。
不管实际落实如何,至少官面上这群人的赋税只是减免优待。
而到了这边,这些宗门直接就不纳了。
见许元许久不言,
周琛朝着天上拱了拱手:
“三公子,相国大人屡次上奏太子,想整治此方问题,然皆是被太子以祖制不可轻改给驳回。
“我猜,那秦先生对您下手,多半便是因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