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谢川师兄口中说出,谢川是竹林集会的召集人,而且众所周知,谢川师兄谦谦君子,声誉极佳,这种事情经他口中说出自然不会有错。
但是有一点陈少君说的没错,当日诗会,他确实不在场。
陈少君见状只是一声冷笑,儒家讲究身体力行,这种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的事情本来就是忌讳,传出去只会影响自己在儒林的名声。
“想知道是不是剽窃,那还不简单?”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陈少君心中一动,循声望去。
循声望去,竟然是一头一人多高,蹄大如碗的青牛!
青牛外貌平平无奇,但奇怪的是,它头上两只硕大的角竟然用绳子挂了四五本儒家经书,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移动的书库,仔细看去,牛眸之中竟然还透着一丝睿智。
“是这青牛在说话?”
陈少君眼中惊诧,心中暗暗道。
而就在陈少君以为是眼前这头青牛口吐人言和他们说话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梳着垂髫,八九岁的孩童从青牛高高的背上探出了头。
他穿着窄小儒服,左右两只手腕戴着两只银镯子,上面两个铃铛叮叮当当,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虽然长相显嫩,但眉宇之间却显得老气横秋,隐隐流露出高人一等的神色。
“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好奇怪。”
陈少君颇为惊奇的看着那孩童。
不过陈少君还没开口,裴洋身后那两名子张学派的学子却先忍不住了:
“你是谁?子张学派裴师兄在此,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哦?”
那小孩闻言眼中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
“那你们又是谁?看你们两个的学问,恐怕连我跨下陪读的青牛都不如。”
“哞!”
听到小孩的话,那成人高的壮硕青牛也抬起头来,口中出一阵哞叫,硕大的眼眸盯着身前的两人,竟然露出人类般嘲弄的神色。
看到这一幕,就连陈少君都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
两人勃然大怒,正要喝骂,一个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住口!”
那孩童还没有说话,前方的裴洋却站了出来,先声,制止两人。
让人意外的是,裴洋神色凝重,对着那骑牛童子竟然颇为尊重。
“王兄莫怪,我这两位兄弟昨日才进的文庙,不知道王兄在此,多有得罪,希望王兄不要介意。”
“你们两个还不快道歉!王兄年纪虽幼,但却是南部六州公认的神童,天生文道光冕牛角挂书,那青牛便是他的学伴。”
“王兄学富五车,才高六斗,悟性之高远超同侪,这次入京求学,就连张、杨两位宗师都对他称赞不已,又岂是你们可以随意诽议的?”
光冕?
牛角挂书?
是他!
听到裴洋的话,陈少君目光闪烁,回过神,陡的想了起来。
大商朝武风隆盛,文道也同样昌盛,裴洋口中的神童,陈少君也一样有印象。
陈少君隐约记得他叫王小年,表字王亮,荆越之地有名的神童。
儒道一脉,只有二十岁弱冠之后,才能取表字。
这个王小年不过区区八九岁就能拥有表字,足见其不凡之处。
听到裴洋的话,骑牛童子王小年高昂头颅,轻哼一声。
“两个没见识的蠢驴,我才懒得见识。”
一番话,说得子张学派的两人,脸孔通红,血往上涌,又不敢说什么。
一旁的裴洋五根手指掐着掌心,但却也同样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怒意。
不是他胳膊肘往外弯,帮理不帮亲,而是眼前这位实在不好得罪。
文道按照学问精深程度分为夫子、大儒、鸿儒、宗师,儒,能位列宗师的,在整个宗师一脉都不会很多,这王小年能得两位张、杨宗师赞赏,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根本不是他们几个可以招惹的。
裴洋表面斥责两人,其实也是提醒他们,怕他们不知对方来历,不知深浅,平白无故得罪对方,惹下麻烦,影响自己以后的仕途。
“昨日巡场的夫子到此,想到了一诗,但却只有上联没有下联,为此捻断了几根须,最后泱泱而去。我们儒道一脉,做学问,写文章,吟诗词,缺一不可,你们谁能对出下联,谁就有理。”
“怎么样,你们有意见吗?”
一番话,简单粗暴,直接将两人的争执转变为文道的较量。
“裴洋,你怎么说?”
王小年道。
裴洋沉默不语,王小年说得简单,但是文庙巡场的那位夫子学问精深,已经是文气九斗,再往前一步就能成为大儒,而文庙里的学子能有文气三四斗已经不错了,又岂能和夫子相媲?
连夫子都要捻断胡须的诗词,又岂是他们能做出的?
王小年出的这题没有任何意义。
“小子,夫子的文章是即兴所作,不是你能偷学来的,如果你能对出下联,那自然没有人诽议你。”
看到裴洋沉默,骑牛童子轻哼一声,满脸不屑,很快便望向了一旁的陈少君。
这骑牛童子一脸长辈的样子,看得陈少君哭笑不得。
“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
王小年小手一挥,不容置疑道。
“我退出!夫子的文章山高水长,岂有那么容易,真有这种本事,早就不在文庙中待了,以大家目前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做出。”
裴洋毫不犹豫道。
夫子的诗词早就有很多人知道了,但是没有人能对出来,裴洋也想,可惜能力有限。
而且这本就是那陈少君品行有亏,要也是陈少君自证清白,凭什么他也要作诗?这王小年根本就是胡搅蛮缠。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传入耳中。
“哦?我倒是有兴趣试上一试。”
陈少君此话一出,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就连王小年都不由看向了他,隐隐有些意外。
“有趣!”
王小年突然一笑,很快开口了:
“夫子前几日走到这里,看到圣人雕像,心中有感而,说了两句话,‘世久无孔圣,指画随其方’,之后便捻须驻足,以至于心中郁结,已经许久没出现在文庙。”
“哦?”
听到王小年一席话,陈少君皱起眉头,一脸思忖的神色。
世久无孔圣,指画随其方,这句话说的是孔圣先师仙逝已久,世人已经失去了正统的方法,随着自己的心意曲解圣贤经书。这句话难度并不在诗词本身,而在于其中引申的争议。
众所周知,少不议长,弟子不议其师,更何况还是孔圣先师,作为儒门弟子,这其实是一个禁忌。
而夫子有感而说得也没错,孔圣的经书只有一本,但衍生出来的经书却不知凡几,光现在的流派就有八大家,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思曲解圣人真意,虽然事实如此,但这件事情太过敏感,就连文道大儒、鸿儒、宗师都不敢随便议论,更不用说他们这些文庙学子了。
裴洋不答应王小年的比试方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甚至就连夫子病恐怕也与此有关。
王小年猛浪,他却不能跟着一起胡闹,这件事情一旦处理不好,得了一个羞辱先圣的名声,那时只怕身败名裂,在整个儒林都没有立足之地。
“这小子不知轻重,中了王小年的圈套都不自知,我倒要看他如何收场。”
裴洋想到这里,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少君。
“我会把你说的每个字都记住,只要你敢开口,我就让整个儒林都知道这件事,到时候看你们陈家父子子莒学派还有何颜面,位列儒林。”
裴洋心中阵阵冷笑。
“呵,这还不容易。”
就在这个时候,陈少君眉头一展,开口了:
“世久无孔圣,指画随其方,夫子这是仰慕孔圣先师,以撼没有听到真言教诲,孔圣先逝,但其精义却留存人间。君不见圣人先师,但文道昌隆,文气具现,读书人万万千千,君王皇权也敬重无比,既然千百年后的现在能有如此盛况,想必孔圣先师也足以告慰了。所以我对的下联是——”
陈少君顿了顿,说出了答案:
“高山自仰止,景行亦行止!”
“文道的精义如同高山矗立,远远望见,自然能够指引方向,又何须近在眼前?孔圣虽逝,但他的精义依然留存人间,如同高山矗立,指引世人,教化万民,如此圣人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陈少君声音一落,四周鸦雀无声裴洋、荆越神通王小年齐齐扭头望了过来他,深深为之动容。
“这个家伙……”
裴洋微微睁大眼睛,这一刻,也深深为之触动。
夫子那几句诗涉及到圣人先师,以及现在的学派分歧,本来极难回答,但陈少君一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从容的将之化解。
不但尊重了夫子,也无形中张扬了圣人,成全了弟子之道,也将夫子提出的难题化解于无形之中。
某种程度上,陈少君的这个回答比夫子的那两句上阙还要难得多,即便夫子在此,恐怕也会抚掌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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