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这样,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掉,你只能迎头面对,是输是赢是生是死,命里早有安排。
身在公务舱,彭湃看到章蕴蓝接起电话,他不知道,电话是副驾驶打来的,但从电话的漏音中他听得出,一口吴侬软语说得又快又急,语调严厉,“飞机的前起落架出现了问题,现在需要立即返航,请做好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准备!
彭湃注意到章蕴蓝脸色一变,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驾驶舱里,机组也在作着最后的努力,空中甩放、斧头敲打,都无济于事,起落架仍不见动静。此时,机长与地面塔台商定了最后的结果返航迫降。
客舱里,所有的乘务员都忙碌起来,几乎所有的空姐都在喊着,“旅客们移动到后舱。”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客舱里顿时乱成一片,彭湃却知道,这是在为最后的迫降作准备。
有一点他不敢确定,前世飞机迫降成功,但时间是在一个月以前,现在呢,已是一个月后了,一个月前没有发生的事延迟到了一个月以后,当然,现在任何结果都有可能发生。
目睹客舱里乱作一团,章蕴蓝抓起电话,她的声音仍然温柔可亲,听不到一丝慌乱,“顺序移动,顺序移动,请大家顺序移动。”
“大家往后走,小心不要挤。”
“往后走,请往后走。”
……
空姐的声音很镇定也很温柔,可是人心已乱,根本不听指挥,大家互相碰撞着,拥挤着,混乱中有人还想取走行李,空姐连忙阻止,“不要挤,慢慢来,请不要携带行李,请您系好安全带。”
“请您赶快挪到后舱行吗?”章蕴蓝看看仍镇定地坐在位置上的彭湃。
“好的。”彭湃点头答应,“需要我为你们做点什么吗?”
章蕴蓝一愣,她无暇打量彭湃,却仍语带感激道,“谢谢,您到后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彭湃站了起来,章蕴蓝也站了起来,一前一后朝后舱走去。
“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飞机是不是就要坠毁了?”恐慌早已悄悄蔓延,一个中年人抱着自己的行李蜷缩在座椅上,涕泪俱下毫不动弹,任几个空姐劝说仍无济于事。
章蕴蓝弯下腰,“请支持我们的工作,飞机马上就要进行迫降……”
“不去,我哪里也不去,我要活着,活着……”中年男歇斯底里地大声叫起来。
迫降,果然是迫降,沪海的飞机迫降事件,这是中国首宗民航飞机迫降事件,但迫降的风险系数太大了!
迫降时与地面的剧烈撞击会导致飞机内乘客直接受伤甚至死亡;而且在降落时,两三百公里的时速,对150多吨重的飞机来说,任何一点颠簸都会导致飞机倾覆;除此之外,与地面剧烈摩擦,还可能导致大火,短时间内吞噬整个飞机!
“先生,请您理解我们,可以吗?”眼看飞机就要迫降,章蕴蓝也着急起来。
“走吧。”彭湃一拍章蕴蓝的肩头,章蕴蓝蓦地转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彭湃,接着就要表达自己的不快,那意思彭湃明白,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但是眼前的小伙子丝毫没有退让,语气反而很轻松,“将来飞机断成两截的时候,前面这一段肯定会被烧得一塌糊涂,我们或许还可以保住一条命。”
他手上稍稍用力,章蕴蓝不自觉朝前面走去,“不要回头。”身后的彭湃小声嘱咐道,“他大吵大闹让你们围在他的身边,就是寻找安全感,前面没有人空荡荡的,他会更加害怕,你放心,他会到人多的地方。”
章蕴蓝半信半疑,后面那只手扶在她的腰上,此时,却让她感觉到力量,感觉到安全,在这个环境中,镇定是职业的需要,可是害怕是一个女人的本能反应。
两人还没走到后舱,后面的中年人哭叫着从后面冲了过来,他步态踉跄但力道很大,章蕴蓝站立不稳,一下朝一侧摔倒过去,彭湃要从后面扶住她,可是身体的惯性却让两人双双摔倒,他直直地压在了章蕴蓝的身上。
“对不起。”彭湃有些手足无措,他急忙扶起章蕴蓝,“没事,快到座位上坐好。”章蕴蓝瞬间恢复了平静,她看看彭湃,快速朝前走去。
……
“双腿分开,两臂交叉,身体前倾……”所有的空姐在走廊里站住,示范着紧急迫降时乘客的保护动作动作,“抓住前面的硬座靠背,额头靠在手臂上……”
彭湃偷眼看一下旁边的中年男,mmp,他做得比谁都认真。
……
飞机不断在上空盘旋,消耗着油量。
陆地上,所有原定降落红桥机场的飞机备降到其他机场,未起飞的也一律延迟起飞,跑道除了黄色指示灯发出耀眼的光芒,空空如也。
红蓝色的警灯不断闪烁着,15辆机场的消防车倾巢而出,救护车也拉着警报向红桥机场赶来。
消防车在飞机跑道上开始喷洒白色的阻燃泡沫,从高空往下看去,一条白色的道路在迅速延长。
“各位乘客请注意,飞机迫降时,要求大家在90秒内撤离完毕,请听从乘务员指挥,从左右两个紧急出口离开飞机,现在,请大家协助我们,把大家的手表,项链、领带夹子摘下来,把鞋子脱下来交给乘务员……”
彭湃知道,此时已到了最后的关头,是生是死,他反而很平静,那个中年男也很平静,只是眼神呆滞,手指哆嗦。
500米高度对准跑道,300米高度放下后起落架和襟翼,200米调整姿态,100米选好角度,30米,20米,10米
“轰!”
后轮最先着陆,紧接着机头擦地,飞机以“轻两点”姿态着陆了,跑道上瞬时拉起了一道道闪亮的火星。
机舱里顿时剧烈震动起来,机头触地的刹那,报警系统“嗡嗡嗡”地响了,全部灯光熄灭,机舱里一片黑暗,只有空姐们齐齐喊口令的声音
低下头,弯下腰,全身紧迫用力……低下头,弯下腰,全身紧迫用力……
彭湃的心提到嗓子眼,他不敢朝外面看,但他听到了凄厉的警笛声,外面的消防车已经呼啸着冲向飞机,高压水枪喷射出的泡沫瞬间将飞机的明火破灭,持续不断的水流也阻止了飞机再次着火的可能性。
在滑行几百米之后,飞机稳稳地停在跑道上,像一匹烈马终于被驯服了。
“旅客们,客机已经平稳着落,请立刻离开飞机,请立刻离开飞机!”章蕴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客舱里又是一阵大乱,中年男拎着自己的包就朝前面挤去,却不提防黑暗中有人一肘捣在他的前胸,行李一下被人拿走了,“放下行李,排序通过。”
前世俄罗斯空难,有个大胖子也是拿着行李,却阻挡了后面乘客逃生的机会。
黑暗中,章蕴蓝也听到了彭湃的声音,她马上喊道,“请大家放下行李,排序快速通过……”
飞机的应急舱门弹开了,气囊式滑梯瞬间构筑起通往地面的快速通道。
黑暗中,客舱里到处闪耀着红蓝色的光影,“放下你的行李,别拿行李,”彭湃指挥着,“快,快走,别舍财不舍命。”
武警战士快速搀扶着光着脚的乘客撤离,在所有旅客从应急滑梯上跳下去之后,机组人员才准备离开。
可是气囊式滑梯却漏气了,章蕴蓝站立不稳,一下摔倒在地上,她感觉身下却并不硬,还软软的,一个人从泡沫中站了起来,他的身上就象被奶油包围一样,脸上也尽是阻燃泡沫。
“是你?你还没走?”章蕴蓝的声音有些颤抖。
彭湃还没来得答话,摄像头就已在旁边架起,话筒就伸了过来,“请问您是机组人员吗?”
“不,我是乘客。”彭湃道。
话音刚落,眼前的闪光灯刷刷亮成一片,他不知道,前面的人几乎都要崩溃了,难得有乘客还这样镇定。
“他在帮我们机组维持秩序。”章蕴蓝跟前也是几支话筒,可是她却上演了一次神助攻。
马上,有官员模样的人过来紧紧地握住彭湃的手表示着慰问,更多的话筒伸了过来,闪光灯一时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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