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让曾从心吓了一跳。
不仅其忽然闯入脑海令人心惊,其所用语言也是让他惊诧的重要原因。
在神话时代,远古的英雄们打破一个又一个族裔、部落、疆域的藩篱,将所有智慧生灵统合在一起,语言文字也在这过程中被强行规范统一。
两三万年下来,这些被称作“洛华古语”、“洛华古文”的语言文字在再度分散的各个部落中只有零星的传承,而且,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演变,距离原貌早已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唯有他们这些传承者,将之艰难的传承了下来。
而这个忽然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正是使用的洛华古语,从那自然随意的吐息转折就能看出,其于此道的掌握和运用,比他还要熟练。
这让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脑中浮想联翩。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左右张望了片刻,在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在心底问:“你……你是谁?”
“救你的人。”那声音很直接的回道。
“……”这简单直白的言语反而让他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弯,不知该如何回应。
“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烧死在火刑架上了。”
曾从心闻言,心中当即就是一惊,当时蹊跷也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你!当时是你在背后搞事?”
“就是我,不然,你总不会以为,你能从那样的处境中脱身,是因为那三位主教忽然间良心发现吧?”
曾从心沉默下来,他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有多激动,反而因这忽然出现的神秘而强大的存在陷入忧虑之中。
许久之后,他才艰涩的回应:“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到底是谁?”
“不要这么紧张,也不要想得太复杂,我救你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你是我的老乡啊。”
“老……老乡?什么意思?”曾从心有些茫然。
“不会吧曾宪,你不会是曾从心当久了,把真正的老家都给忘了吧?”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描澹写,但落在曾从心,或者说曾宪的耳中,却宛如惊雷炸响,差点把他的灵魂给炸出了窍。
“你……你……你如何知道这些的?”惊慌失措的他口不择言的问。
这是他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
只有他知道,他的一生和其他人相比是多么的不同。
二十岁之前,他成长于一个封闭狭窄的小天地。
那方天地虽然封闭狭窄,但包括他在内的总人口不足百人,大家的生活也都还行。
日子也非常平澹,甚至可以说千篇一律。
从懂事开始,他们的唯一任务便是学习。
那些洛华古语,洛华古文,在他的认知中其实还有另一个称呼,乾辕文、乾辕语。
狭窄封闭的小天地,枯燥一成不变的生活,唯有通过乾辕文字搭建起来的桥梁,精神漫游在一本本典籍所构建起来的无垠天地之中。
哪怕没有任何强制性的鞭策,曾宪的学习也非常努力,这让他先于其他同龄人构建起了一个丰足、充实且足够稳定的精神世界。
二十岁,他躺进了一个仿佛棺材一样的盒子中。
他的灵魂离开了身体,晃晃悠悠来到了洛华大陆,重入母胎,从头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六岁时,部落里来了一位吟游者。
不出意外,这位吟游者也受到了部落上下的热情欢迎,在村中盘桓近月。
按照惯例,若部落中有出挑的未成年,便可被他选中,随他离去,进入更广阔的天地。
同样不出意外,年仅六岁的他打败了村中其他年纪比他还大的未成年竞争者们。
这一步的脱颖而出,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吟游者的精神力量、灵魂强度都非常强,而且,有着非常玄妙敏锐的感知和共情能力,如他这样的人,哪怕是刻意藏拙,和部落其他未成年站在一起,依然醒目得如鹤立鸡群一般。
自此,他随吟游者离开了部落。
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当时的他在此方天地依然还只是一个未成年,便已将那位吟游者老师掏得空空如也,山穷水尽,一滴存货都没剩下。
“你可以出师了。”吟游者老师如此感慨着,带他见了一位传承者。
然后,他没能出师成为吟游者游历天下,而是成为了那名传承者老师的学生,又不到十年之后,那时的他还不足二十五岁,他成为一名合格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传承者。
在随传承者老师学习的这近十年间,他不仅更全面详细的了解到了远古神话时代的一切,更对他们这一群人的历史有了详细的了解。
在长达两三万年的悠久岁月面前,以一个个传承者为核心,一个个吟游者为枝叶的这个非常粗糙,一点都不精妙的体系,也数次面临彻底覆灭的风险,连以往传承者们留下的记录都无法解读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每在这时,总会有一个惊才绝艳之人跳出来,解读其中文字,将即将中断的传承再次续上,继续在这洛华古陆枝繁叶茂下去,代代不绝。
所以,传承者之名,实至名归。
而在这过程中,曾宪还得出了一些唯有他这种存在才有的心得体悟。
他几乎可以肯定,在这个体系数次即将断绝,数次跳出来拯救的惊才绝艳者,都是自己的先辈!
不是这个世界的先辈,而是生息在那方封闭小天地中的先辈!
站在洛华古陆的视角来看,以这种方式传续远古往事,这还是在天地生机寂寥,敌神环视的情况下,在漫长的时间面前,是非常容易出问题的,就像一根链条,只要出现一点瑕疵,就很容易出现一个断点,然后,整个链条就此作废。
说到底,用凡人的计划对抗诸神的恶意,本来就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样的体系能够一直存续至今,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但在曾宪的视角来看,只要他们“老家”的人还没有死绝,还一代又一代的在那方小天地中传续,那么,这种担忧永远都只是担忧,而不会成为现实。
这是他的第一个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