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何意?”
“这个……”
夏廷德被噎得无力辩白,僵在了北风中。赵樽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场上的众将士。从始至终,这位大晏朝最有领袖能力的皇子一直云淡风轻,雍容华贵,说话时声音不大,却句句入心。
“诸位将士都听见先前文华殿的圣旨,也听懂了魏国公的意思吧?此事说来,实是伤情。”
“皇太孙与本王有叔侄情分,但自他升文华殿署理政务以来,断我北伐军粮草,斥我以诸多罪责。如今竟诬我私放哈萨尔入山海关,嫁祸我有通敌叛国之嫌。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将上书陛下,请陛下改立储君。”
“本王以为,二皇子秦王赵构乃张皇后嫡出子,为人谦逊仁义,素有贤名。人主者,温良宽厚则民爱之,秦王最是合适不过,若诸位有意,请于本王的万言书上签字画押,一并上呈京师,供陛下圣裁。”
一席话宛如震天之雷。
赵樽掷地有声的说完,大营众人静默了。
一没有人想到他会直接痛斥赵绵泽。
二没有人想到他会以此逼洪泰帝改立储君。
三没有人想到他并非要陛下改立自己,而是秦王赵构。
赵樽此人诡诈深沉,无人看得懂他。
良久,夏廷德一声冷笑,“储君之位,关乎社稷,改立储君,无异于动摇国之根本,晋王殿下凭什么如此武断专横?”
赵樽动也不动,颀长挺拔的身影在飞雪寒风中伫立得如同一尊云端的神祇,只淡淡地看他,“魏国公你不攻山海关,私自领兵至阴山,其罪一,假借文华殿之名,与北狄串谋,构陷本王,其罪二。本王以为,当下你还是自求多福好,这等闲事,就莫管了。”
眼看撕破了脸,夏廷德也不顾及了,阴笑一声。
“晋王要老夫闭嘴,可老夫眼下的二十万大军人数众多,却闭不了嘴。”
说二十万人,其意仍是想以人多欺人少,逼赵樽就范。可赵樽却不以为意,就像只是随口谈天一般,沉声回应,“魏国公要理由,本王便给你理由。皇太孙不仁不义,本王不服,我金卫军将士也不服。就在两日前,元祐大军已占领山海关,攻陷密云顺义,只要本王一声令下,就可入驻北平。辽东全域亦由定安侯占领。如今,整个大晏北方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若是圣上不肯改立储君……”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可说与不说,不重要,人人都能听懂。
无论何朝何代,有兵有地有武器,便可与人一较长短,更何况赵樽其人用兵如神,占据北方重要关塞,他进可南下京师夺位,退可独守关外称王,若与元祐和陈大牛合兵一处,其势猛于虎也。加之来自北狄与高苍的威胁,届时大晏朝廷四周受敌,即便倾全国之力与赵樽抗衡,胜负亦是难断。
最紧要的是,不论输赢,硬碰硬的结果,朝廷都将损失惨重。
夏廷德脊背透着凉风,寒着脸反问:“晋王这是要逼朝廷就范?”
赵樽定定盯着他,微微蹙眉,“你也可这般理解。”
大冷的天,夏廷德额头都布满了冷汗,冷哼一笑,突地甩袖怒斥:“晋王信口雌黄,一派胡言。你如此言之凿凿,老夫且问你一句,你有何证据指责老夫借文华殿与北狄有勾连?”
赵樽还未开口,大军围着的营门口再次传来一声清脆的娇喝。
“证据当然有。”
随着那一声出现,赵樽转头看去,果然见到了那一抹熟悉的娇俏人影,她大步走在前头,身着男装,却长飘飘,走路的姿态不若闺中女儿的端庄矜持,却是步步稳重。尽管两人相距很远,又是在这样的雪夜,可他似乎仍能看见她飞扬的眉眼。
与此同时,一个乌黑战甲的男人,紧随在她身后,领了一群趾高气扬的锦衣卫,含笑靠近,戏谑出声,“大晚黑的,你们好有兴致,本座也来凑凑热闹。”
见到东方青玄出现,夏廷德原本寒着的脸,突地好看了一些。
“大都督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东方青玄轻笑一声,环顾一眼大营众人,声音好不悦耳,“魏国公不必多礼,本座没旁的爱好,就喜看这喊打喊杀的,要是血流成河就更美了。若不然,你等继续?”
夏初七见他进来就与夏老鬼寒暄,瞥他一眼,哪容夏老鬼岔开话题?
她冷笑一声,不屑地挑起唇来,“闲话休提,魏国公不是要证据吗?若是我说我手上有皇太孙指使山海关守将谢国源故意放哈萨尔入关,接着又杀掉谢国源灭口的证据,甚至包括文华殿与哈萨尔的往来文书,以及皇太孙故意构陷晋王的种种罪证,魏国公本人是否愿意在晋王的万言书上联合签押,奏请朝廷改立储君?”
哈萨尔当初入山海关时,谢国源因守城不力自杀谢罪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如今她却说……那是皇太孙杀人灭口,还有旁的证据来证明皇太孙构陷晋王。
这一席话,登时引起轩然大波。
她对夏廷德这一将,极是有力。当然,她的证据也并非虚言。去阿巴嘎为哈萨尔治伤,又将计就将的把表姐“卖”给他,除了得到不少的金银财宝之外,她还得到了这些更加实惠的东西。
夏廷德冷冷一哼,被逼到这份上,也还算镇定。
“有何证据,先拿出来说话。”
看着自家这位二叔,夏初七笑了,“证据自然是要呈给奉天殿的皇帝看的,岂能给你?放心,只要圣上一看证物,皇太孙的位置只怕是坐不稳了。所以,我劝魏国公您还是莫要为他狡辩。到时候,皇太孙或可保住性命,只怕您就没那么幸运了。前魏国公的下场怎样,难道你都忘了?”
前魏国公几个字灌入耳朵,夏廷德面色一白,看她的目光明显深了。
“你什么东西,有何资格与老夫如此说话?”
“我是什么东西?!”夏初七反问一声,突地嘲弄的笑了起来,“国公爷你是什么东西,我便是什么东西。难道你不知道?”
这句话含意颇深。
懂的人,自然懂,二人一脉同宗,自然都是一样的东西。
可不懂的人,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夏廷德的脸色白了又白,在她带着狠意的目光逼视下,竟然没有直接开口呛回去,更没有当场索要证据。只眉头一锁,避开她的目光,望向赵樽,模棱两可的笑。
“殿下,今晚之事,老夫多有得罪。但为人臣者,按朝廷的旨意办事并无过错。既然如今殿下有圣上的手谕,余下来的事,老夫就不好插手了。告辞,夜黑风冷,殿下早些歇了吧。”
夏初七勾唇冷笑。
这个立马与赵绵泽划清关系的家伙,真是没什么风骨。
想必当初他也是这般随手把她那个便宜老爹夏廷赣抛弃的吧?
眼看夏廷德想要抽身,赵樽却是冷冷抬手。
“魏国公请留步。”
夏廷德回头,神色略有尴尬,“殿下还有何事?”
赵樽冷冷剜他一眼,从陈景手上拿过那一张夏廷德亲自写的筹粮文书,表情平淡,语气也不尖锐,却气势逼人,“粮草一事,还望魏国公兑现承诺。”
夏廷德眯了眯眼,眼里迸射出一抹阴霾来。
“当然。”
说罢他转头看向身侧副将,“张立,此事交由你来督办。”
“是。”
一场乌龙仗打完了,粮草的问题也顺利收官,眼看夏廷德压着怒火再次要离开,人群中突地掠过一抹燕子般矫健的身影,极快的蹿了过去,好似闪电滑过,锋利的匕一闪,夏廷德便惊叫了一声。
脖间微微一凉,一股子钻心的疼痛让他瞪大了双眼,鲜血霎时从他的脖子上汩汩流出,再配上他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极是狰狞恐怖!
“这一刀,是给你的教训。下次胆敢出言侮辱殿下,不会只是给你放放血,这把刀将会插入你的喉管,送你去见阎王。”
说话的人,是陈景。
持刀的人,也是陈景。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给了夏廷德一刀?
在所有人呆若木鸡的注视里,他收回匕,不再多一句话,也不再看夏廷德,又默默走回赵樽的身边,表情冷静得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在前一瞬抹过别人的脖子一样。
这一幕生得极快,场上几乎无人反应过来。
赵樽面无表情,冷硬如铁,显然是默认陈景的行为。
夏初七微微张着嘴,佩服陈景的武力,却说不出话来。
冷眼旁观的东方大都督,嘴角微微的上挑,笑得极是美艳。
而夏廷德脖子里的鲜血还在不停往下淌,又惊又怒的视线,泛着血色的光芒。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指着赵樽,带着惊色和恨意,却一个字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