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从山海关过来,都是战区,她们路过了多次要查路引的关卡,都是丽娘想办法躲过去的。没有想到,从奉集堡去赵家沟大营还要通行令。奉集堡所处的位置,较为敏感。民族较多,民族矛盾也很多,这铁岭卫刚刚奉旨成立,可以说鱼龙混杂。如今朝廷尚未派来铁岭卫的最高行政大员,所以定安侯暂代了这个位置,一切行政事务还未走上正轨,此处又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咽喉要塞,防守原本就严密,对来往人群盘查得更是格外仔细。
绿儿上前道:“这位大哥,我们是定安侯的家眷,找他有急事,可以通融一下吗?”
这个时候的城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守卫不太耐烦,看了看她们三个身上的着装,丝毫都不相信这个说辞,“几位姑娘,我们侯爷治军极严。别说你们不可能是侯爷的家眷,即便你们真是侯爷的家人,也得出示通行令。”
“大哥……”
“去去去!边儿去,不要挡着旁人的道。”
绿儿心急如焚,又要上去与他理论,却被赵如娜拽住了手腕,三个人赶紧退了回来,站了道边上。她心知,没有见到陈大牛,不能随便暴露身份……或者说,就算她想暴露,人家也未必肯信她。
赵如娜蹙了下眉头,“丽娘,你看……可有办法?”
为了行事方便,丽娘还是一身男装打扮,一路过来他都与赵如娜扮着寻常夫妇,绿儿则扮着丫头,三个人相处熟稔了,丽娘也不避讳她的身份,低低俯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等晚上再说。”
赵如娜点点头,“只得如此了。”
三个人找一个地方歇脚,又折回来,坐到离城门不远的一个饭馆里,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守卫的情况。可没想到,一坐下来,便听见边上的议论。从他们的讨论中判断,朝廷去高苍的钦差已经过来了。如今连老百姓都知道,高苍要向大晏称臣,并且准备派出两个貌美如花的公主与大晏朝和亲的消息。
赵如娜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想不到离京千里,还能亲耳听见关于她的传闻。她当初下嫁陈大牛的时候,朝廷是有颁旨通令的。但是,郡主为妾的事情,在民间听来,本就是一个极好的段子,比话本和戏文里的还要精彩。消息传到这里,更是被人编排得不成样子。
从别人的耳朵里,她听见了一个样貌丑陋的菁华郡主,无德无貌,闺仪不佳,年满十六还许不了人家。她的皇帝爷爷无奈之下,硬是把她塞给定安侯。定安侯大为恼火,却无法抗旨,一怒之下,请了旨意远走辽东,就是为了不与那菁华郡主同房。如今高苍国要和亲了,定安侯可算是苦尽甘来,高苍国公主被许给他为正妻,钦差不日将前去高苍国迎亲,那位菁华郡主就更是入不了定安侯的眼……
“如娜,你不要想太多。”为图方便,丽娘一直这样称呼她。
“丽娘,我们得想个两全的法子去赵家沟。”赵如娜咳嗽了两声,可目光坚定。
“你这身子,应当先歇一会。”丽娘看她一脸的疲倦和憔悴,想想这些日子来她的辛苦奔波,迟疑一下,想了个办法,“不如这样,你写一个东西交给我,我潜入营中去找到定安侯,然后交给他,让他派人来接你?”
写一个东西?赵如娜看了丽娘一眼,有些尴尬,“他不识得字。”
丽娘有些意外,“那也是……”
“小姐。”绿儿眼睛一亮,咬着筷子,满脸兴奋地道,“此去赵家沟路不好走,你这身子又不好,不如你写好了,我陪丽娘一块去,侯爷他一定认得我的,我去了,他定然肯信。”
“我出不去,你又如何出得去?”
她叹一声,突然听见城门口传来一道重重的吼声。
“兄弟们,换防了!”
她心里一惊,抬头看过去。
夕阳西下,一例例穿甲佩刀的守城兵卒,开始了例行换防。她蹙着眉头,希望能看见一个陈大牛身边的熟面孔。可她原本就与他接触得不多,更不要说他营中的人了,他们又哪里会认得她?
赵如娜一直紧张地注视着城门口。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天底下果然有巧合,就在她们从饭馆里出来,想要放弃离开的时候,城门那处突地过来一骑。那人约摸三十岁左右,身材颀长健壮,是一张她见过的熟面孔。
“耿将军!”赵如娜眼睛一亮。
耿三友闻声回头看来,一时竟像是不敢相认,“你是?”
赵如娜小心地提了提裙摆,走过去朝他福了福身,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期许,“耿将军,是我……”
耿三友狐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面前这个穿着襦袄,包了一张藏青色大头布的妇人身上,愣了一下,突然惊愕地张开了嘴,“你是菁……”
赵如娜摆了摆头,打断他,微微一笑,“耿将军,麻烦您带我去见侯爷吧?”
今儿白日里天气尚好,可到了换防时,天也极冷。赵如娜三个人在耿三友的安排下很快上了一辆马车。经过长途跋涉,如今她心总算踏实了。可马车到地方时,刚打帘子,还未下车,便呆住了。
“耿将军,这里是?”
耿三友翻身下马,在马头上拍了拍,看着面前幽静的宅院,不好意思地笑了,“回郡主话,这里原是北狄一个宣抚使置下的宅子,在奉集堡算是极好的,但侯爷忙于军务,也没过来住,如今郡主来了刚好……”
赵如娜心下讶然,可面上仍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是耿将军,我有急事,想要马上见到侯爷,可否代为安排?”
耿三友似是有些为难,很是迟疑了一会,才沉了眉眼,“不瞒郡主您说,侯爷不在奉集堡。”
不在?赵如娜的心霎时悬起,“他去了哪里?”
耿三友目光微闪,“侯爷与兰侍郎一道去了建州府,恐怕得有两三日才回来。赵家沟大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不适合安顿女眷,末将只好先把您安置在这里,还望郡主见谅。”
“建州府?”
建州府地处鸭绿江边,与高苍国一江之隔。赵如娜目光一凝,看着耿三友闪烁的眼神,恍然间想明白了,“是侯爷与兰侍郎一道去了高苍国,接高苍公主?”
“不不不。”耿三友摆了摆手,“兰侍郎是去高苍国册封,但侯爷是因防务在身才去建州的。”
赵如娜似是轻笑了一下,“那朝廷的圣旨,侯爷也应了吧?”
耿三友微微低头,没有回答,只神色却已然明了。
看出他的不自在,赵如娜喑叹一口气,不再为难他。只觉得自己是这般可笑。朝廷派兰子安千里而来,那一道赐婚的圣旨,定安侯如何能不接,如何敢不接?再说,即便他今日不娶高苍国公主,来日不也得娶旁人吗?与她并无相干,她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成。
耿三友应是花费了心思的,这所宅院虽然不比东宫,也不比京师的定安侯府,但在奉集堡这个地方绝对算头一份的好。屋宇极阔,长廊亭台,假山碧石,花木扶疏,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住得起的地方。宅子里有几个漂亮的使唤丫头,听了耿三友的介绍,个个都拿眼神儿瞅她。
耿三友吩咐丫头们多照应,留下几名兵卒保护安全,便匆匆离去。
“小姐,如今怎办?”绿儿看着赵如娜的脸色,嘟了嘟嘴巴,似有遗憾。
赵如娜回头看她一眼,一颗心也是不太平静。
“绿儿,你去给我准备纸笔。”
顿了顿,她又看向丽娘,“你随我去房里。”
等绿儿准备好笔墨,赵如娜静静坐在案几上思索片刻,慢慢挽起袖子,在面前摊开的纸笺上画了一幅画,然后折叠好装入信件,交给等待的丽娘。
“丽娘,这件事我还是拜托给您才放心,你设法把这个交给他。”
丽娘看着她,明显不放心,“我若走了,你怎办?我答应了大当家,一定要护你左右的。”
赵如娜轻轻咳嗽,“如今我在府中,有营中兵卒守护,你自管去。”
丽娘迟疑着,接过那封纸函,没有看,直接塞入怀里。再抬头时,看了看赵如娜尖细了不少的下巴,还有一双眸子里的暗色,不由感叹。
“郡主,你这是何苦。”
“嗯?”赵如娜不太明白。
“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哪个是不负心的?”丽娘低低一笑,像是感慨般劝慰,“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人犯了事才编入了教坊司为妓,后又被那贪墨银子的教坊司官吏卖入了锦绣楼。在锦绣楼时,也曾遇得一个良人,他说要娶我,等他考取了功名,有了银子便来替我赎身。我信了,把卖身攒的银子都予了他,结果他早把我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