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邈微微一愣,似是不太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夏初七只是望着她笑,没有解释。她怎么能告诉李邈,其实她不是她的表妹呢?
回了诚国公府,夏初七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晴岚把大嘴梅子给打去做事,然后才把自己关在景宜苑,差晴岚把她从济世堂拣回来的药材拿去熬成汤药。
晴岚一直默默的跟着她,但对于她今天的行为始终不太理解。
“郡主,你病了吗?”
“没有啊?”夏初七只是笑。
“没病你熬什么药?”
“谁说药只能拿来吃呢?我要泡一个药浴,舒活舒活筋骨。”
“哦?药浴。”
“晴岚啊……”看着她素净的面上若有若无的迟疑,夏初七灌下一口水,又“哗啦啦”吐掉,方才拉她过来坐在身边,笑眯眯地说道:“这一次,你能不能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默默的……不要告诉任何人?”
北疆的浓浓战火,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砸得整个京师城都沸腾在浓烟之中。时人喜欢议政,生了这等大事,那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之中,无一处不在讨论晋王陛下再次披甲上阵的事情。又一场战争来临,北狄还在滋事,南疆仍然未安,一场必须以鲜血和生命作为代价的大战兴奋了世人的神经。
春风不顾人间意,阳光犹自洒皇城。
次日,嗅着空气里的硝烟味,夏初七乘了马车去坤宁宫。
宫闱红墙,琉璃碧瓦,一如往常。甬道上,她远远便看见坤宁宫门口过去一个肩舆,从她相反的方向离开了。甬道两边的宫女太监们纷纷下跪低头,那肩舆上的女子飘扬而下的纱衣在阳光下带着尊贵的光泽。
贡妃?又一次与她擦肩而过,夏初七皱了皱眉。
她一入院子,孙嬷嬷就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
“娘娘,景宜郡主来了。”
张皇后的精神头明显比前一阵好了许多,但到底年纪大了,又得了这样的病,哪怕她贵为皇后,享受着最好的医疗,也是咳嗽不止,咯血胸痛。不过她听了夏初七的话,不再像以前那样日日睡在床上等死,只要能起来走动,都会在园子里摆弄她的花草。
“景宜来了?”
人的年纪大了,脾气也歇了。张皇后荆钗布裙,手把花锄,正蹲在牡丹花丛下松土。她酷爱养花种草,就像侍候老祖宗似的,极是尽心尽力。
“娘娘今日怎穿得如此素净?”夏初七走了过去。
张皇后没有抬头,咳嗽了几声,艰难地笑笑,面色温和,“这不是北边在打战吗?本宫倡导六宫节减吃穿用度,自然要以身作则。”
“娘娘大义。”
“一把老骨头了,吃不了几口,穿什么都一样,本宫是无所谓,只是委屈了宫中那些年轻的妃嫔了,花朵一样的年纪,还得跟着本宫吃苦。”
她低垂着头,松着土,神色安然。可夏初七听了,却下意识就想起先前从这儿出去的贡妃。虽然只是远远一瞥,她却瞧得很清楚,贡妃今儿穿红挂绿,那可是珠光宝气,看来并没有给皇后娘娘“节俭倡议”的面子啊?
“景宜,快过来,看看本宫的魏紫……”
夏初七是个俗人,不懂得诗词歌赋,更不懂得描红刺绣,就连养花种草也都是门外汉。可看着那一株被张皇后养得“珠圆玉润”的牡丹,在金灿灿的琉璃瓦下,俏丽妩媚地伸展着枝叶和花蕾,却也知道是个好东西。
“呀,长得可真水灵,这么多花骨朵。等花开,一定美死了。”
张皇后笑道:“本宫数过了,统共有三十六个花骨朵。天气要都像今日这般好,怕是用不了小半月就得开了。”说罢顿了顿,她又笑,“年年花开早,年年盼着春,只是不晓得今春看了它开花,明年还能不能见到喽。”
夏初七看着她侧脸上的黯然神色,微微一笑,“娘娘不要泄气,您母仪天下,德行昭彰,这往后的福分还大着呢,不要说明年,就是花再开一百年,您也能见着。”
“瞧这小嘴儿甜得!”张皇后呵呵笑着,转了话头,“景宜,你喜欢牡丹吗?”
夏初七笑眯眯的回答,“喜欢啊,一切可以入药的东西,我都喜欢。”
“哦,牡丹也能入药?”
“是啊,百草皆可入药,何况牡丹乎?”咬文嚼字的说了一句,她好笑地抽了抽唇角,方才道:“牡丹的根可以制成‘丹皮’,是极为名贵的中药。可以清血止痛、活血散瘀,通经降压,抗菌消炎,久服还可以养血和肝,益身延寿,延缓衰老,让人容颜红润……”
“得得得。”张皇后笑着打断她,“你这孩子,都快要被你说成仙丹妙药,无价之宝了。”
“呵呵,本来就是宝呗。其实百草皆是宝,只不过中药讲究炮炙之法,同样的药物,不同的人炮炙出来,效果就会相差很多。大多医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浪费了药材不说,反而不能药尽其用。”
“哦?”张皇后听得像是极有兴趣,“怪不得本宫使用的药材,你都从御药局拿回去自己炮炙。你这个丫头啊,是个有心的孩子,有了你,本宫这身子真是松快了许多……”
夏初七嘴一抿,笑着回应,“应该的,只是娘娘往后,还要多注意一些才是,不能随便再让人钻了空子。”
她这句话说得很是巧妙,目的在于提醒张皇后,不要轻易饶了那个害她“中毒”的小人。自从张皇后巧妙的“处理”了夏问秋之后,她就一直在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可挨了军棍的夏廷德虽没了兵权,却照常做他的魏国公。他的儿子们也都身负要职。更让夏初七憋屈的是,这夏廷德挨了打,因为身体没有复原,这一次竟然巧妙的回避了战争,免去了北伐之战的危险,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张皇后拿着花锄的手微微一顿,低低咳嗽了几声,等夏初七为她顺一会儿后背,她才又继续松土,也顺便把话岔了开去,“景宜啊,这株牡丹跟了本宫有些年分了。说起它,还有些老渊源。陛下当年在洛阳扩充兵备,招募乡勇,随后一战打了整整三个月……他回来的时候,就给本宫带了这么一株牡丹,他说这是洛阳牡丹里最为尊贵的一株,牡丹真国色,说只有它才配得上本宫。”
夏初七侧眸,看向她饱经风霜的脸孔。皱纹、色斑、松弛的皮肤、耷拉的眼睑,如今的她是一个老妇人了。可听着她平静无波的叙述,她却想到那年那月,年轻的洪泰帝抱着牡丹送给同样年轻的她时,一句“牡丹真国色”,她脸上曾经耀过的光彩。那个时候他们感情肯定是极好的,可当他贵为帝王,拥有妃嫔无数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起过当初赠牡丹时的爱意?
“老十九像他父皇。”
她正在思考人生与爱情,张皇后又说了一句。
夏初七微微一愣。
与这位大晏第一妇人说话,她向来都留着心眼儿,就怕一个不小心被她绕进去。说了牡丹又说赵樽,她不知道张皇后的用意,只轻“哦”一声,随口敷衍。心里话儿:还是不要像他爹才好,要是也像他爹,又冷血又固执,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还要不要活了?
等等!牡丹国色,牡丹等于皇后?
她问她喜不喜欢,又提到赵樽像他父皇。
难道她是在暗示自己,男人为帝王,其实对女人没有好处?
她忖度着,听见张皇后又说:“老十九那孩子小时候就懂事听话,还乖巧,他是我养大的,我最是了解他。景宜你啊,是个有福分的孩子……咳咳……你不要埋怨他。先有国才有家。他父皇是这样的人,他也是这样的人。”
这世上的聪明人很多,夏初七一度也觉得自己够聪明。可很多时候,姜还是老的辣,这张皇后能在大晏后宫温温和和的“贤”到老,她觉得不仅仅只是聪明那般简单。所以在不明白她的真实意思之前,她不好随便答话。只“害羞”的点头称是,说能得到晋王殿下的喜爱确实是她的福分,也理解他作为大晏亲王该负有的责任。
在她的恭维声里,张皇后咳嗽不停,手中花锄也没有停,“本宫这辈子最对不住老十九的地方,就是当初亲手拆散了他与阿木尔的姻缘。人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如今啊,本宫这病,只怕是报应来了。”
她话刚出口,那孙嬷嬷就紧张的接了一句。
“娘娘,贡妃说的那些话,您不要放在心里……”
夏初七暗暗心惊。她不知道张皇后接下来到底还要说什么。可既然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又提到了东方阿木尔,对她来说就一定不是好事儿。为了截住她的话头,夏初七笑着伸手,把住她手中的花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