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原本她信心勃勃地想用“青霉素”来改变这个时代的医疗历史,结果历史没有改变,奇迹也没有创造出来,她却不得不为了青霉素而丢命。突然之间,她又想到了赵柘,如果他不死,青霉素是不是就可以问世了?目前的情况下,她心知没有办法与古人说明白“青霉素”的科学理论,也不会有人给她机会说清了。
不过,她觉得死亡也什么可怕的。
一直以来,她到京师的目的就是找到傻子,为魏国公案子冤死的人报仇,现在傻子已经见到了,他贵为皇长孙,往后定然会过上好日子,有肉吃,有衣穿,不需要她为他操心了。而为魏国公报仇……她只能对这身子的主人和李邈说一声对不住了。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死了或许梦就醒了,她就可以回到真正属于她的那个开明时代去,至少不会为了研制青霉素而丢命。
她叹了一口气,愣愣的看了一会梅子留下的那几个碗。
慢悠悠的,她爬起来,笑眯眯凑向木栅栏。
“喂,小兄弟……我要纸笔。”
那小狱卒正在打瞌睡,闻声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明所以。
“做什么?大晚上的。”
夏初七翘起嘴角来,笑容更甜了几分,又冲他比划了一个巴掌,“小兄弟,麻烦你给我找纸笔来,我给你五两银子,怎么样?”
已经被骗她过一次,谁还可能相信?
小狱卒哼一声,不理会她。夏初七却笑弯了眼睛,“真的,你放心。等我回头写完了,你把那东西交给你们牢头,让他呈与陛下与晋王,保管晋王爷还会赏你好多银子的,信不信?”
“不信。”
嘿嘿一乐,夏初七抿唇,“我就知道你不信。”看来不给点实在的东西,服不了人。想了想,她低下头,摩挲着一直挂在她腰间的南红串珠,拖出来,看了看,摸了摸,终是取下红绳来,一起递给了小丁。
“这个东西你认得吧?”
“不认得。”
翻了个白眼,夏初七稍稍为他的孤陋寡闻默哀了一下,才继续道:“你认不认得无所谓,你只需要知道它很值钱就行了。拿去典当了,至少可以保你家人过上十年丰衣足食的日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想好了?”
这句话太有力度了。
小狱卒眼睛又亮了,“真的,不再骗人?”
夏初七莞尔,与他挤了一下眼睛。
“我可是大好人,从来都不骗人。”
这句话没有什么说服力,小狱卒瘪了瘪嘴巴。可将那个南红串珠迎着烛火看了一下,虽然他不懂,却仍可以看出来那真是一件宝贝。心里喜欢了,他笑眯眯的把串珠塞入怀里,愉快地离开了。
很快,他送来了纸笔。
夏初七盘腿坐在稻草上,目光烁烁的看着面前的白纸,拎着毛笔,思考了一会儿,躬着身子,把笔杆子给折断,像捉钢笔似的,歪歪曲曲写下一行行字。
二月初三子时。
深浓的夜色,笼罩了京师城。
可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不夜。
不仅宫中灯火通明,就连京师街道上也点了挽灯。一个太子死了,在时下,那居丧之礼和服丧之礼都有非常严格的限定,一概得按照丧礼程序来,出不得半点纰漏。按太子丧葬礼节,先要辍朝三日,由翰林院专人撰写祭文、谥册文、圹志文,再由工部制造铭旌,钦天监官员占卜葬期。然后,在京的文武百官都得身着丧服拜祭,齐衰三日,哭灵三日。除此之外,在京所有军民还要素服五日。
在这个不能成眠的夜晚,浓云遮盖的苍穹不太明亮。
宁王赵析身着孝服,负手立在窗口,抬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际,又神思不属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三哥,不能再等了。”他的背后不远处,是身着重甲的赵楷,“父皇的决定已然明确。他不查绵洹被人下药之事,明显就是为了护着绵泽。他杀掉楚七,不与老十九算账,也是为了护着他。三哥,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在父王的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如今棋已下到这一步,胜负只在此一举。”
赵析背着的双手,绞得有些紧,“老六,我的心跳得很快。”
赵楷眼波微动,很快掠了过去,“三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都不怕跟着你累及家人,你为何事到如今却优柔寡断了?”
“六弟,你真的不怕身败名裂吗?”
“三哥,我受够了居于人下的日子,待你君临天下,就册封我为大将军王,让我也过一把执掌天下千军万马的瘾。为你开疆拓土,为你守卫我大晏江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何等快哉?”
见他说得斩钉截铁,赵析的喉头却干涩了。
“六弟,一旦不成,你我将死无丧身之地。”
赵楷皱眉,“三哥,赢面很大。如今禁军在我的手里,而京畿之地的京军三大营,有了你手里的东西,又有何难?”
安静了许久,赵析终于握了一下拳头,“老六言之有理,错过今日,等一切尘埃落定,若是父皇下旨册封了赵绵泽为储君,或者另册他人为储,那我可不就是白白谋划了这一场,为他人做嫁衣?”
“三哥,干吧。”赵楷言辞慷慨激昂,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赵析的手。他的手心里,是一枚调遣禁军的令牌,“三哥,你带人入宫,弟弟我守着各大城门,为你护航。”
“好,好弟弟。为兄一旦事成,必不亏了你。”
“弟弟永远为三哥马是瞻。”
二月初三丑时。
夜已经很深了,浓雾散开,天还有些凉。
乾清宫东暖阁里,只有洪泰帝与赵樽两个人。
雾气熏熏里,一个身着内侍装的小太监急匆匆拿着一卷纸入内,交到了侍立在门口的崔英达手里。这纸笺是从天牢里辗转传入宫中来的。崔英达考虑了片刻,躬着身子进去禀报了洪泰帝。
那一卷纸里共有两张,分别写着“皇帝陛下亲启”,“晋王殿下亲启”。洪泰帝咳嗽了一下,把那一张写着“晋王殿下亲启”的纸笺递给了赵樽,看向了自己手里那张。
那字,写得真丑。不过意思却很清晰。
“陛下,草民不才,却也知道太子的性命,关乎社稷江山,一直以来,草民治疗太子之心,可昭日月。如今生此事,虽非草民所愿,但草民认罪。只是青霉素乃草民一人研制,因之前就与晋王殿下提出,不许任何人入内观看。所以,此事不仅晋王殿下不知情,晋王府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研究室里究竟是何物,还请陛下圣裁。草民心知陛下是明君,必然不会牵连无辜。草民楚七敬上。”
“好个刁钻女子。”
他蹙紧了眉头,重重一哼,把纸拍在了案上。
而坐在他对面的赵樽,看着那熟悉的蚯蚓字体,手却有些抖。
“遇见一个人要一秒钟,认识一个人要一分钟,喜欢一个人要一小时,恨上一个人要一天,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人人都说从不后悔遇见,可如果让我来选择,我宁愿那清凌河边没有遇见你,宁愿那清凌河的毛月亮更加皎洁一点,让我可以看得更清楚,宁愿从来没有相信过那夜明珠下的故事,宁愿从来没有吃过你给的断头饭。所以,当听说一个人在生命不得不结束的时候,都应该留下一句话,以便让活着的人缅怀时,我也准备给你留一句——赵贱人,滚你娘的蛋,老子后悔死了,此生不见,不,生生世世都不要见了。(附:欠狱卒小丁银子一百两,记得帮我还上。)”
嘴角微微一抽,赵樽捏了捏那纸,眼睛微微一眯。
随即,在洪泰帝审视的目光中,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启奏。”
洪泰帝眉头蹙得更紧了,“说。”
赵樽看着他,淡淡道,“父皇,儿臣瞒了你!”
“何事?”
“楚七她,早就怀上儿臣的孩儿了。”
老皇帝闻言一震,手臂激动得把桌上的那张纸也拂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赵樽眼风不变,目光却是灼灼如月,“儿臣该死!因楚七身份低微,儿臣一直不敢禀报父皇。早在清岗县的时候,儿臣就已经收用过她,她怀上儿臣孩儿的事,儿臣刻意隐瞒了真相,可也有很多人知晓,父皇一查便知。如今,为了保住她的命,保住儿臣的孩儿,儿臣不敢再隐瞒。”
老皇帝面色沉黑如铁,“果真?”
“不假。”
“老十九啊老十九……”
洪泰帝指着他气不到一处来,赵樽却仍是云淡风轻。
“请父皇责罚,可不管怎么说,楚七她怀着皇嗣,怕是吃不得那牢中之苦,请父皇看在皇嗣的面上,放了楚七这次。再往后,儿臣会带她远离京师,前往北平,不会再招人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