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围坐在方桌上,叙了几句家常,寒暄寒暄,除了李邈之外,纷纷露出喜色来。梅子更是一个能说会道的,摆了好大一通废话,才想起来她的正事儿,急巴巴从拎来的食盒里,拿出两样东西。
“楚七,爷让给你送过来的。”
“什么玩意儿?”夏初七随口问。
“这个好像叫甜豆花,爷说给你解馋。”
一个青瓷碗从食盒里端上了桌,白嫩幼滑的豆花,冒着袅袅的热气,上头还淋了一层熬制过的红糖,粘而滑,软而糯,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太好了,好久没有吃过。”
她说的这个好久,是真的好久。
几乎隔了几百年的那么久。
那天晚上在清凌河边上,她曾经与赵樽说起过小时候爱吃这种甜豆花,是小贩们走街串户担着担子来卖的,很便宜,也很解口,甜丝丝的入口即化。夏初七是真馋那些食物,说起都流口水,可自从她来到这个地方,却愣是没有见到卖的。没有想到赵樽居然会让人给她做了来。
尝了一口,真是很甜。
情不自禁的她心跳又加快了。
他虽然总是欺负她,可他待她也是真的不错。
先前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其实她这两日也想明白了。
还在清岗县的时候,她被关在柴房里,梅子拿过来已经被他译注过的《青囊书》,元小公爷给她的银子数目,刚好是他给她诓去的那么多……这些都表明了那次抓捕,不过是他放她离开的一个巧计罢了。
一盒玫瑰糕抵一碗甜豆花。
好吧,她原谅他得了。
她吃得愉快,梅子也笑得开怀,又从食盒里端出一样精美的小甜点来,“楚七,这一碗是蜜汁燕窝,也是爷特地吩咐厨房做来的,这可是难得的贡品血燕,爷说前些日子你受了惊吓,血燕性温,养阴滋补还养颜,又是养胎圣品,你用最合适不过了……”
“噗……”
“养胎圣品”四个字入耳,夏初七嘴里的甜豆花就差点儿喷了出来。呛了好几下,她抹了一把嘴,极力想要表现得镇定一点,可双颊就像被人放入了滚水里,瞬间烧成了一片。
“养胎?”李邈大吃一惊,失声问了出来。就连顾阿娇也是捂着小嘴,一副万万想不到的样子,大惊失色,“楚七,你怎会有孩儿了?”
未嫁先孕在这个时代,可不如后世那么容易让人谅解,那真可以拉去浸猪笼了。当然,前提是她不仅未嫁,还没有名分。这会子同时接收到几束不一样的视线,夏初七呛得一阵咳嗽,梅子却早已认定她是爷的侍妾了,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过来替她顺着后背,眉眼间全是不解。
“你们都做什么?什么眼神儿呀?楚七肚子里怀的是咱爷的孩儿,那可是大造化。”
“咳咳咳!”夏初七咳得更厉害了。
“楚七,你怎么了?”梅子越不理解。
“没事没事,呛着了……咳咳!”
她随口敷衍着,怎么会不晓得,那什么“养胎圣品”的话正是某人要借机告诉她,不要随便做什么“摔跤流产”之类的危险举动,那可是他的孩儿,万万掉不得的,还得养着……看来赵樽非得逼她服软不可。
想着头大,她招架不住李邈的刀子似的眼神儿了。
“那什么,各位美女,我出去,咳,那个蹓达蹓达,燕窝我等会儿回来再吃,那是好东西,正有利于我现在的生长育,还可以增强免疫能力,美美容,养养颜,有助于病后康复。对了,梅子,回头给你家主子说,这种贡品血窝,往后要每天来这么一盅就好了,不出三年,我指定能长成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儿……”
越紧张,话越多。其实她真有这个毛病。
竹筒倒完了豆子,她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出去了。
如今是在官船上,一切从简,除了晋王爷住的那个区域不允许外人闯入,其余地方还是可以随便蹓达的。在晚膳之前,夏初七为了逃避被李邈和顾阿娇追问,在船上到处蹿了一圈儿,顺便欣赏了一下“两岸猿声啼不住”的万重山,结果还是不得不回到舱中,对着李邈审视的目光“江风渔火对愁眠”了。
“说吧,怎么回事?”李邈问。
“甜豆花,还是燕窝?”夏初七笑眯眯打着太极。
李邈虽说只有十八岁,却真有大姐的范儿。只瞥了一眼,目光就落在她的小腹上。
“我说你的肚皮。”
“我的肚皮?”夏初七心知躲不过,苦着脸,“哦,你说我怀孕的事啊?”
“是。”李邈看她这么轻松,有点儿气紧。
“此事说来,一言难尽啊!”夏初七敲了敲脑袋,踌躇着指了指自家的嘴巴,“我就那么一说,用嘴怀上的……”
“用嘴?”
李邈看着她,思考着,思考着,她那一张向来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竟然慢慢的,慢慢的红了,红成了猪肝色,“你,你怎生,你怎生如此糊涂。”
咦,她脸红什么?夏初七莫名其妙,歪着头看着李邈躲闪的目光,再然后,她领悟到了,慢慢的,慢慢的,她的脸也红了,双颊烧得滚汤。咳,她该说她这位表姐是思想前卫的糊涂人吗?嘴里哪能怀得上?
古人的生理卫生知识真是缺乏。
她撸了一把脸,实在架不住这表情,准备实话实说。
“表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用嘴。哎,不是,其实我跟他没有……”
“夏楚!”紧急之下唤了她的真名,李邈面色通红地打断了她,又是担忧又是感慨,急得眼圈儿都红了,“我两个虽说爹娘都不在了,可我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你怎么能……怎么能三媒六聘都没有,你就把自个儿给他了?如今有了身子可怎生是好,你本是赵绵泽的未婚妻室,十九殿下他根本就不可能明媒正娶你入晋王府,甚至连给你一个正经名分都做不到。你这个人,看着这么精明,怎么能干出这样的糊涂事?”
被她伤心绝望的话给说愣了,夏初七瞠目结舌,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李邈看着她的表情,怕话说得太重了把她给伤了,捋了捋头,叹息一声。
“你不是这样不知检点的姑娘,是他逼迫你了?”
夏初七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表姐,你太看得起我了,他哪能逼我?”
“也是……那究竟怎么回事?”
被她那“怀疑”的眼神一瞅,夏初七快哭了。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觉得如果她与赵樽在一起,吃亏的那个人一定就是赵樽啊?
“表姐啊,我跟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啊。我也没有怀孕,我那就是那么一说,用嘴说出去的,不是用嘴怀上的,你都想到哪儿去了?这这这,你这个思想也太前卫了。”
李邈被她这么一说,脸更红了。
听完了前因后果,她静静看着夏初七,仍是幽叹不已。
“楚七,你与他是不可能的。你得拎清了身份啊。”
“我知道了,表姐。”
这天晚上,夏初七睡得不太安稳。
因船舱吃紧,她与李邈和顾阿娇三个人挤在一个小屋子里,听着官船驶过水面时的拍打声,迷迷糊糊间她突然想,这艘船永远不要到达应天府,该有多好。她不用去面对那些人与事,在船上赵樽就是老大,没有任何人敢说三道四,长长久久的过下去,都是现世安稳。
一旦回了京师,什么事都将变得复杂。
她也像李邈一样,有一个底线不可触碰。她不可能为了赵樽就去将就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而他也不可能为了她打破这个传统。更何况,即使他本人愿意,那个老皇帝,那宫里的贡妃娘娘也不会愿意,早晚得宰了她不可。
从古到今不能得到祝福的婚姻,结果没几个好的。
夏初七一觉醒来,还没想好如何“回报”赵樽,以达到“流产”的效果,官船好像需要补给,在一个埠头停了下来。她趴在窗口往外看了看,只见埠头上不少赶渡的人,而四周的民船纷纷避让,在见到插了晋王殿下的旗幡时,埠头上又是跪拜了一地。
这感觉,让她突然有点懵圈。
她适应能力很强,也总见到别人跪他,可她却很少跪,也不习惯跪人,可每每看见这样声势浩大的跪拜,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儿,觉得与他之间的差距实可谓天壤之别。
“楚七,爷找你。”
梅子进来的时候,她还窝在床上愣。
她不好耽误,匆匆爬起来洗漱完收拾好自己,便随了梅子过去。路上问了问,梅子简单告诉她说,爷今儿一早就收到了拜帖,有几位绕道巴州府入京述职的官员,昨晚赶了一夜才追上爷的船,今儿死活要上船来拜见爷,让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