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可以教我啊?”夏初七挑出一抹揶揄的笑意,那不足正常男子巴掌大的脸上,五官还算是精致的,只是额头上那个大伤疤,实在很碍观瞻。
“等回了京师,爷去宫里头给你拿几盒悦泽膏来,据说那东西遮盖瘢痕甚为好用。”赵樽摆弄着他的棋子,突地冒了一句。
夏初七神情一滞。
丫吃饱撑的,做起好人好事来了?
“不是吧?您对我这么好,我很不习惯也。不过你那什么膏我看还是算了呗,想我堂堂绝世小神医,风华绝代,医术无双,还能稀罕您那宫廷破药?还有啊,千万甭给我提银子!”
赵樽神色一紧,嫌弃的盯住她,语气淡然。
“不是为你,本王实在讨厌长相丑陋之人,在面前晃悠。”
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是她乐意在他面前晃悠的吗?她长得丑碍着他哪一点了?恶狠狠地磨着牙,她甩出一个自认为极有杀伤力的眼神,蔑视地盯了他半晌儿,这才注意到,他的旁边有两个白阗玉的酒壶。
上回在这里,她也替他拿过这种酒。
“头痛得都快死了,你还敢喝酒呢?”
“嗯。只有头痛时才喝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赵樽冷冰冰的脸上,有一抹怪异的幽暗。
夏初七鄙视了一下他这个逻辑混乱的理论,瞄了一眼那酒壶,端着圆杌子就坐得离他更近了一点,果然嗅到他身上有那种熟悉的、轻幽撩人的香味儿。
“真香!上回您还没有告诉我,这酒叫啥名儿呢?我都没有闻过这么香的酒……我真想喝一点儿试试。”小狗崽儿似的,她凑过去嗅了嗅,速度极快的抓过酒壶来便往嘴里灌。
赵樽不妨她有这样的举动,面色一沉,猛地将酒壶夺了回去。
“吐出来!”
酒液在舌尖上绕着,夏初七品了又品,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慢慢的多了一抹惊愕,可“咕噜”一下,她还是把酒给咽了下去。
“你每次头痛了,就喝这个酒?”
赵樽眼神别了开,“这酒名叫茯百酒,取茯苓和百号子之意,醇香甘甜,是父皇特地命人为本王酿造的。”
“靠,你他妈想糟蹋自个儿,也不用这样吧?”夏初七语气有点儿狂躁,啥也没有多说,一把揪住他的手臂,神色严肃地告诉他,“赵樽,我以一名专业医生的身份告诉你,这酒的成分里含有罂粟,虽然有助于镇痛,但如果你长时间大剂量的服用,便会依赖上它,从而上瘾,你懂不懂?”
百号子便是罂粟籽,本身是无毒的。
可这酒里的成分明显不仅仅只是罂粟籽而已。
虽然从事实上来讲,没有提纯过的罂粟不可能像后世的鸦片那么严重,但是这种东西可以用于医疗,却不可以长期使用……这简直无异于饮鸩止渴。
赵樽黑眸一眯,盯视着她,“上瘾不好吗?你不是恨不得我死?”
“我勒个去!”被他看得有点儿毛,夏初七低头从他的手里又拿过那酒壶来,仔细闻了又闻,却是不与他的眼睛接触,“本质上来说我是一个好人。而且,我说了,我是个医生。”
冷薄的唇轻喃,赵樽锐利的目光又一眯。
“人生在世,又何苦自欺?”
夏初七心底一寒,说不出那滋味儿。
原来他心里头都知道,知道了还要喝,那叫什么?是他家的皇帝老爹对他“宠爱太重”,让他不忍心拒绝?可即便这酒是他老皇帝老爹为了他的头风专酿的,那京师太医院里高手如云,难不成所有人都不知道罂粟这种东西长期使用会让人上瘾?
下意识的,她有些心疼他。
帝王之业,骨肉倾轧,实在让人痛恨不已。
“成,哥们儿。咱俩换一种酒,我陪你喝个痛快?”
似乎没料到夏初七会突然这么说,赵樽冷眼深了深。
还是那样一张面瘫脸,还是那一脸的清贵傲娇。
可顿了顿,他却是点了头,“换个地方喝。”
啊?被他无波无浪的眼神一瞄,夏初七想到郑二宝许给她的银子,又有点后悔自个儿一时的同情心作了。这货本身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在历史上那些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地位,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事比比皆是,原本就没有谁好谁坏的问题,有的不过只有成王败寇的区别。
“哦……爷,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就在这替你推拿?”
她迟疑的声音,让赵樽一敛眉。
“楚七,你越喜欢讨价还价了。”
他拖长了声音,屋子里的气温,开始下降。
冷冷瞥她一眼,他突地起身,一拂袖袍抓了她的手腕就把她拎了过去。
“喂喂喂,我说,哪儿喝去?就这儿不成么?我还得替你推拿呢?”
夏初七是绝对不肯承认的,除了考虑银子不保之外,她心里对这货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害怕。虽然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他一夜坑杀十几万兵士的光辉事迹,甚至她都没有见过他像东方青玄那么恐怖的杀人,可就是说不出来那恐惧的滋味儿。
这货天生就有一股子阎王气。
那要命的冷意,是从他骨头缝里散出来的……
“小奴儿——”
他又唤了一声。
“啊?”夏初七正在神走四方。
他拎着她的手一松,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睃她一眼,眼神带着一种无法描绘的冷意,却说出了一句让她不敢相信自家耳朵的话来。
“回头,你欠爷的债,就免了吧。”
天上掉馅饼了有没有?
“真的?”
夏初七错愕地看着他,无法相信他这样的讨债鬼居然会法外开恩,轻飘飘就解决了她的心头之患,难不成真是良心现了?
“嗯。喝完酒回来,伺候本王沐浴。”
他大步走着,又凉丝丝的补充了一句。
夏初七无语了,抬眼看着他的后脑勺,“喂,你这样让我很为难也?”
“嗯?”
“我又想免去了债务,又怕把持不住,一不小心推了你。”
无语了好一会儿,赵樽才冷冷一哼。
“等你有那本事再说。”
灶房里头,月毓亲自煎着药,一点也不让小丫头们插手,一件色彩淡的褙子上都染了一些锅灶边上的污物。灶房门口,莺歌涂满了胭脂的脸上挂着笑,摇摆着腰肢款款走了进来。
“月毓姐姐,你真在这儿呢?”她的声音,说不出来的嗲。
月毓抬头看了一眼她头上的水晶缠枝花,眉头皱了下,还是笑了。
“你怎么来了?”
“听人说你在替咱爷煎药,我便想来帮你扇扇火呢。”
“不必了,这都好了。”月毓笑了笑。
“月毓姐姐……”蹲在灶膛边上,莺歌把玩着葱白的指尖儿,慢吞吞地说:“昨儿我去给那楚七送午膳的时候,她说那鹿肉配着南瓜吃了会死人呢。哼,那人的嘴可真挑剔,结果她还是吃了,不也还好端端活着吗?”
月毓端起热气腾腾的药罐,拿了一根筷子过滤着药渣,慢吞吞地说:“是吗?那楚七就是一个嘴里不饶人的,没有什么坏心眼子,只不过爱开玩笑了一点,你别与她置气。”
“莺歌哪敢啊?楚七可是咱爷的心头人。”酸溜溜的说着,莺歌不服气的嘟着艳的嘴唇,又把月毓如何容颜姣好赞扬了一通,才又说,“对哦,今儿我还听楚七说起一个趣事儿呢?”
月毓笑着问:“什么趣事儿?”
莺歌道:“楚七去了一趟回春堂,买了些药回来,说要做什么撒谎药。”
一五一十的,莺歌把从夏初七那里听来的关于“撒谎药”的事给月毓讲了,说完,还冷笑着哼了一声,“糊弄谁呢?世上怎会有那样的药物?要真有了,那还了得?”
“楚七是个有本事的,那还真说不准。”月毓不看莺歌什么脸色,把药盅放在托盘里,就要离开,“莺歌啊,我给咱爷送药去,天儿不早了,你回去歇了吧。”
“月毓姐姐……”莺歌站起来,忸忸怩怩的摇了摇她的小腰,“我想跟您一道过去,莺歌这都好久没见着咱爷了呢?心里头很是惦念。”
月毓微微一笑,“下回吧,咱爷今儿身子不爽利。”
“哦……那好吧。”
月毓端了自家精心熬好的汤药,径直去了玉皇阁,可哪里还有人在?屋里屋外静悄悄的,除了几个默不作声的小丫头,只有郑二宝候在那里。见她过来,郑二宝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主子拉着楚七出去了,你把药先放着吧。”
郑二宝的嗓子向来尖细难听。
可月毓觉得,从来都没有像这会儿那么刺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