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长年做农活,人长得高大粗壮,力气也大,几个拳头砸下去,范氏就哀嚎着倒地上没动静儿了。他也不管范氏死活,哼了一声,收回拳头就变成了邀宠的小动物,狠狠抱住夏初七,开心地咧着大嘴笑。
“草儿,我打她了。不怕不怕,没事了,没事了啊……”
夏初七探了探范氏的颈动脉,才放下心来。
“傻不傻啊你,真打死了她,不怕吃官司?”
垂下大脑袋,兰大傻子瓮声瓮气的说,“我不怕,只要你不死,我什么都不怕了……”
见他明明害怕得紧,却偏要来护着自己的样子,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心里头又温暖。可再一看范氏被揍得惨不忍睹的样儿,更加头痛怎么善后。
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生,一条死。
第一死路:如果范氏醒过来,有了她做县令的老爹,她和大傻子都得完蛋。
第二生路:让范氏永远地闭上嘴。
是人都会选择生路。只可惜,看着范氏高高隆起的大肚子,她终究狠不下心。
半眯着眼睛想了想,她冲大傻子勾勾手指头。
“来,傻子,你替我做两件事。”
“哦。”傻子像个老实的孩子,乖乖凑过头来。
夏初七小声与他耳语几句,他却只懵懂地盯住她,显然是不太明白。她不得不又仔细交代了两遍,可没有想到,等傻子彻底听明白了,一颗大脑袋却摇得像拨浪鼓。
“第一个可以,第二个,不能做!草儿,三婶娘晓得了,会恼我的……”
无奈之下,夏初七只得板着脸。
“你听三婶娘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傻子向来对三婶娘有点儿怵,不过到底还是点了头。
“我,我都听你的。”
傻子听话的把范氏给扛了起来,偷摸着从后门出了屋子。好在这几间茅草屋是独户,又在村西桥凼头上,离村人密集处较远,没被人现。等他再回来时,夏初七一阵忙活,蒙着头出了一身冷汗,身子也松快了许多,但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却多了一丝无力感。
世道变了,人心却还是没有变。
可不管人心如何,她都得活下去。
“傻子,找点儿吃的来!”
对于范氏的事情,傻子没她那么强的危机意识,只觉得自家做了错事,一直耷拉着脑袋在犯傻。听了她的话,哦了一声,回头去了三婶娘屋里,摸来了一块烙饼塞到她手上。
“你吃,好吃的烙饼!”
夏初七掂掂那饼子,牙齿都酸掉了。
说它是烙饼,不过就是三婶娘找回来的青蒿与细面捏一块在铁锅里烙出来的馍馍,一点油星都没有,只稍微比她过去几日吃的粗食高级那么一点点。咬一口,硬得她无比怀念以前丢在部队潲水桶里的大白馒头。
“傻子,你打小就吃这些东西?”
傻子想了好久,皱起了眉头,“不,小时候我吃过极好的。后来,后来就吃这个了。”
小时候?
夏草愣了一下。
她只知道傻子是三婶娘柳氏从外乡带过来的,在这里一住就是十来年。三婶娘除了说她带着傻子讨过饭,再没有说过他们的过去。但傻子从不撒谎,他说小时候吃过极好的,那肯定就是了。
“嘶,老子的牙……!”
咯到了牙,她烦躁地低骂一声,实在咽不下去。把馍馍往床边矮几上一放,失神地倒在木板床上。
“草儿,你不吃了?”
“吃不下!”
傻子可能饿狠了,吞咽了下口水,拿过她啃过的馍馍来就狼吞虎咽地塞到了肚子里,都没见他怎么嚼就入了五脏庙。末了抹抹嘴,翻着白脸咽着喉管,一阵傻笑。
“好吃,烙饼好好吃!”
盯了他良久,夏初七伸手入怀,细细摸着那天顺来的“小金老虎”,皱着眉头问,“傻子,你想吃肉吗?”
“肉?”
肚皮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傻子喉咙里快伸出手来了。
“喔,哪有肉吃?我好久没有吃过肉了。”
想到肥瘦相间,酥烂不腻,入口即化还香甜松软的红烧肉,夏初七也丢人的狠狠咽了咽口水,许久没有感受过的饥饿感,塞满了心窝子,一双眼睛都放起了金光。
“傻子,我一定要让你天天有肉吃。”
“草儿——!”这时,那扇满是蛀洞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脸精明的三婶娘入得屋来,把锄头放在墙角,情绪不宁地打量了过来,傻子心虚得垂着脑袋不敢抬头。不曾想,三婶娘却只问了问夏初七身子的恢复情况,就说了另外一件事。
“草儿,族公说,晋王殿下要到县里来了,也不知怎的,殿下突然改了行程,要在县里小住一些日子……”
“他来县里,关我们啥事?”
“族公说,县里每户人丁,要摊派钱粮……”
这不是鱼肉百姓么?
鎏年村人除了种养殖外,便没有额外补贴家用的营生,户户穷得响叮当。可各种赋税却高得离谱,打井要摊派,祠堂修缮要摊派,现在十九爷的大军要在县里驻扎,摊派自然更是少不了。
寻思一下,夏初七低眉顺目地笑。
“那三婶娘您找我?”
三婶娘瞄着她,依旧笑眯眯的,“大柱他不省事,你身子骨要好些了,明儿去一趟县城,把仓里的两筐粳米担去换钱。还有……”她顿了下,接着说,“这月十五是个好日子,要有余钱你再扯几尺花布,做身好衣裳,就和柱子两个圆了房吧,免得再招人闲话。”
从天而降的包办婚姻,夏初七自然不会认可。
可一来她不忍心丢下傻子就走,二来她目前也没地方可去。和穿越小说中那些飞檐走壁的女英雄不同,大晏王朝户籍制度严苛,走哪里都要官府路引,尤其对女子多有约束,一个姑娘家想要背井离乡讨生活,可以说寸步难行。
敷衍了三婶娘,当晚各自睡下,夏初七却翻来覆去夜不安枕,觉着头痛不已。到是傻子没心没肺,兴奋得像个小娃娃,假装小解又跑来她屋外头问了一回,要跟她进城。
这一闹腾,夏初七更加睡不着了。
半夜时,她突然想到了顺来的脏物——小金老虎。清凌河边那头冰山狼瞧着就不是个普遍人,她如果贸贸然带着脏物进城,会不会不太安全?
迷迷糊糊的爬下床,她将小金老虎用一块破布裹了,埋入墙角一个泥罐下面,又不放心地拿脚踩平了,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离清岗县城约二十里左右的凌水县境内,驻扎着晋王爷麾下的金卫军。夜深了,主帅帐篷里还掌着灯。帐外,身穿朱红战袄,腰佩黑鞘长刀的值夜守军举着火把在巡逻,呜呜的风声里,整齐的步伐清晰可闻。
“报——”
内侍郑二宝急匆匆打了帘子进来,却见晋王殿下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同时执了黑白棋子在对弈。赶紧涮下袖子,他跪下,“爷,京师八百里加急。”
一颗黑子落下,赵樽接过文书,姿势没变地看完,让郑二宝点了烛火烧掉,又凝视棋枰,执了一颗白子在手久久不语。
他一冷,四周愈冷寂。
即便郑二宝侍候他多年,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家这位主子爷爷,性子孤僻得紧。不生气的时候,不表示他心情好,生气的时候,也不表示他心情不好,越是平静越是让人害怕。尤其这几日,在他派了斥候在凌水和清岗二县境内寻遍一个女子无果之后,脸色更加冷漠难辨,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轻易触怒他。
“爷,还有件事儿……”
赵樽没有移开目光,面前的黑白两子各占半壁江山,僵持着都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吞食对方的疆土,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郑二宝的话,只拧了拧眉头。
察着颜,观着色,惯常嘴快的郑二宝今儿却有些踌躇。
“爷,驿使还捎来了皇长孙殿下给您的口信……”
赵樽略顿下,冷冷看向他,“何事?”
“请爷在归京沿途,秘查一人。”
“什么人?”
“前魏国公夏廷赣之女,皇长孙之御赐嫡妻……”
赵樽在洪泰二十四年春出征乌那,现已是洪泰二十五年冬。近两载的边关生活,并不防碍他知晓朝廷动向。一年前,京师出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前魏国公夏廷赣被其胞弟夏廷德揭通敌叛国,阖府七十余口满门抄斩,只余一个七小姐不知所踪。
他没有见过那位钦定的侄媳妇,却知晓那女子名声不太好。
只是,此案后不久,赵绵泽就另娶了因揭胞兄有功而世袭魏国公爵位的夏廷德家三小姐为妻,据说两人情投意合,两相得宜,现又意欲何为?
灯芯‘啪’的轻爆,他平静的再落一子。
“明日卯时,开拔清岗驿。”
“是!”郑二宝偷偷搓下手,“那,如何回复皇长孙?”
赵樽肃然抽手,回答得漫不经心,“四个字——回京再说。”
“啊?可是爷……”
“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