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会问出这般问题?”
少司命凝视着吴妄,淡然道:“神秉道而生,生灵不过神灵造化,百族生灵如何会妄想与神平等相待。”
吴妄笑道:“那这次根本没法谈,也不必谈。”
“哦?”
少司命目中流露出几分疑惑,“愿闻高见。”
“长篇大论没什么意思,简单说吧,”吴妄道,“天宫眼中,人域是人皇的人域,而非人族的人域,这是观念上的根本差异。
对吗老前辈?”
“善,”神农氏微微点头,“你会说话就多说几句。”
“不了不了,”吴妄连连摆手,“这又是烛九阴,又是天帝帝夋,又是人皇陛下,层次实在太高,我一个人域小修士哪里懂这些。”
少司命目中略带不耐。
这一老一小一唱一和,可是在奚落于她?
神农氏笑道:“那无妄的意思,是不想人域与天宫休战?”
吴妄:……
非要让自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吗?
吴妄心底暗自叹息,哪会不知老前辈的暗语。
若是他说了这话,就等同于对神农老前辈许诺,自己今后将会为人域与烛龙神系之间的和谐关系,做中间引路人。
老前辈的算计,实在是太强了!
吴妄现在都在怀疑,自己在西海遇到神农氏之后,一切事件都不是巧合。
神农老前辈这是下了一大盘棋,从人域到北野,从西野到东海,唯一的意外,就是他跟小精卫发展出了超过神农氏预想的关系……
吴妄心底下定决心:
‘这场谈判,不能让老前辈一直主导局势了。’
因母亲的原因,北野与熊抱族,在老前辈眼里,其实已算是代表了被驱逐出大荒的烛龙神系。
既然是母亲的任务,做儿子的自是要支持,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身为少主,必须优先考虑熊抱族的立场。
“陛下,这大荒似乎并不只天帝与烛龙。”
吴妄眯眼笑着,目中蕴着少许精光,温声道:“您当时去昆仑之丘延寿,应当也接触到了另一方神系吧。”
西王母。
少司命似不想提此事,催促道:“人皇请给出明确答复,吾也好回禀天帝陛下。”
神农瞪了眼吴妄,缓声道:“答复便是超凡劫。”
少司命冷然道:“也就是说,没得谈?”
“如何谈?”
神农氏缓声道:“人域开辟至今,天宫召集百族侵略人域三百六十二次,族人洒下的热血,沁润了人域每一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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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宫陷入危机,人域虽也会有新的危机,但危机之后伴随着更多机遇。
与你天宫和解?
人族有一个不太好的秉性,那就是特别记仇,如此血海深仇又凭何忘却。”
少司命默然无语。
吴妄清清嗓子:“少司命,我说几句走心的话。”
“讲。”
“不要总想着百族生灵只是神灵的玩物,先天神由大道孕育,但生灵也可掌控大道。”
吴妄面露正色,一本正经地劝着:
“不得不说,天帝派你暗中过来人域求和,其实是一招臭棋,又或是你们有其他算计,想故意给人域传递错误的讯息。
但不管如何,你们的目的都不会达到,也不必费这般心思了。”
“可笑,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可谈了,两位保重便是。”
少司命一扫衣袖,这具化身爆发出耀目白光,随之便化作了一只只透明的蝴蝶,在人皇与吴妄面前翩然消散。
神农氏袖袍一扫,那些残留的光尘瞬间被吹的干干净净。
一名白民国少女,就这般凭空消失,渣都不剩。
若季默在这,非要掉几滴眼泪不可。
吴妄对着少司命化身消失的位置出了会儿神,神农氏也保持沉默,许久未言。
“前辈,”吴妄低声道,“她走了。”
神农扶须长叹,朗声道:
“天帝就喜欢搞这一套,天宫神灵骨子里傲的很。只可惜如今的人域并非燧人先皇的时代,如今的人域已有底蕴与帝夋神系一战。
神代更迭的终焉,就是人域与百族的新起点!”
嗯?好像氛围有些不对。
“既然正事处理完了,有件小事,我想跟老前辈您确认一下。”
吴妄慢慢站起身来,一双胳膊无力地垂下,身体似乎没了支撑,在原地微微摇晃。
神农氏扶须含笑,温声道:
“小妄你这是怎么了?”
“那次,就是在这个总阁的人皇宴上的那次。”
吴妄面容藏在阴影中,低喃道:
“老前辈说的那句‘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仔细回想很久,一直不能确定何时对老前辈说过。
那次的人皇宴上,老前辈慷慨激昂地话语,真的很让我感动,觉得帮上了老前辈你啊。”
“哦呵呵呵,没说过吗?可能是我记错了,应该是其他人说过。”
神农氏默默站起身,后退了两步。
吴妄低着头,身形绕过了矮桌,缓声说着一连串话语:
“我是真的很尊敬你啊老前辈,神农啊,人皇啊,精卫的父亲啊,我甚至,尊敬前辈你,高过了尊敬我的父亲熊悍啊。
但前辈,你第一次见我,发现我祈星术与修仙法同修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星神处境很麻烦,知道我背后站着的母亲大人已经能越过星神的规则。
那时候你就知晓了我母亲的身份,预想到了今天的局面……对吗。”
“嗯,不错,你悟性很好。”
神农老前辈扶须点头,补充道:“其实老夫去找你时,已经暗中在北野观察了许久。”
“所以说。”
吴妄突然抬头,双眼中迸发出锋锐的红芒。
“你决定去延寿,是因为发现了星神的状况,知晓了远古神战另一方将要回归,而不是因为我的出现!”
“小伙子你不要激动。”
神农手中木杖抖动,迅速将身上这套珍贵的长袍收起来,义正言辞地呵斥道:
“你要做什么?老夫对你的爷孙情是真的啊!人域这么多才俊,老夫可是最喜欢你的!”
唰!
吴妄身形瞬间出现在神农背后,目中红光闪烁,浑身已遍布金鳞!
“金龙爪!”
“你小子又皮痒了是不是?嚯——力气增了这么多!凶神神力没少吞嘛!”
“呸!骗子!你连人域那些年轻人都忽悠!”
“老夫撑着人域容易吗?不鼓励鼓励他们……混账!胡子刚长出来的!就这你还想娶老夫女儿?让老夫女儿去给运道之神端洗脚水吗?!”
“转移话题是没有用的,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老夫怕你?天火滚滚!”
“金龙蹬腿!”
“老骥一跃!”
“金龙二踢脚!”
那侧厅门外,刘百仞表情呆滞地站在那,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门户。
他听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毕竟是人皇陛下亲手布置了结界。
但隔着一张窗户纸,已经能直接用肉眼看到,里面那追逐、扭打,像是要拆家的两道身影……
刘百仞默默地撑起了几十道结界,微微叹了口气。
“感情真好啊。”
自己还是冒失了,之前提什么‘副殿主’,这必须‘副阁主’起步!
片刻后。
屋门打开,人皇陛下捂着下巴,得意地撇撇嘴,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叮嘱刘百仞几句,身形就要破开虚空离去。
“陛下!”
刘百仞小声呼喊。
“怎了?还有要事?”神农氏扭头问了句。
刘百仞有些欲言又止,又转身晃了晃富态的躯体。
老前辈扭头看了眼背后那已成了布条状的长袍,淡定地拿出一件斗篷披上,手一松就露出了那只剩半寸的胡须。
神农气定神闲地道:“吾还要赶去北境提防,天宫之人心眼颇小,此事没谈成事,怕是会变本加厉地发动凶兽潮。”
言罢一步迈出,身形遁入虚空。
刘百仞抬头擦擦额头的热汗,这才探头看了眼门内,发现了正在角落打坐的吴妄。
吴妄鼻青脸肿地赤膊打坐,身周正有一缕缕火光环绕,似是突破的迹象,但他本身气息并未出现明显的波动。
‘年轻真好啊。’
刘阁主一声感慨,在门外静静等候。
……
‘少主坏掉了?’
半天后,回返灭宗的飞梭上,林素轻看着躺在角落一动不动的吴妄,总归不免有些担心。
少主平时其实话挺多的,嘴挺欠的。
自仁皇阁出来,少主就是满脸‘倦了、算了、就这样吧’的表情,一句话都不跟自己抱怨,当真让人放心不下。
“少爷,”林素轻小声问,“喝点什么吗?”
“唉——”
吴妄长长地叹了口气,嗓音在轻轻颤抖,“素轻啊。”
大长老和林素轻都有些担心地向前半步。
“哎!怎了?”
“宗主,若是心里不痛快,受了什么委屈,可以直接说出来,”大长老忧心道,“老夫愿为宗主排忧解难。”
吴妄摆摆手,眼底带着几分郁闷,缓声道:“人皇……阁不当人啊。”
林素轻气愤道:“仁皇阁还敢欺负到少爷您头上?您不是跟那位老前辈,是那个吗?”
言说中,她端着两根葱白大拇指轻轻晃动。
一旁沐大仙顿时双眼放光,“哪个?哪个?”
“宗主,具体发生了什么?”大长老关切地问着。
“我……”
话到嘴边,吴妄只能摆出一张苦涩的笑脸,总不能说自己刚才参加了【决定大荒未来格局的三方会谈】,并跟人皇陛下干了一架。
这是世上仅有几人知晓的秘密!
吴妄只能叹口气,道一声:“我被刘阁主强迫……非要我当仁皇阁刑罚殿殿主。”
静。
林素轻默默退回原位置打坐,驾着这艘飞梭的两位仁皇阁仙人,此刻也是面色复杂。
只有大长老关切地问:“宗主,您答应了?”
“怎么可能答应!”
吴妄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正色道:
“本宗主会是这么随便的男人?仁皇阁刑罚殿殿主外加副阁主之位,那是多少事务?
我若是做了,那还有时间修行吗?
就算只是挂名,就算每个月享受双倍俸禄,那也会让人觉得,本宗主是跟刘百仞前辈有什么不正经的关系。
这虚名要不得!”
大长老不由松了口气,眉目间却有少许忧虑。
三年之期将到,宗主若是突然想起此事,那……
剩下的半途归路,吴妄一改之前的颓丧,在狭窄的飞梭舱内来回溜达,并显示出了少许攻击性。
“沐大仙,做个题?”
东方沐沐一脸惊恐:“不要!咱没闯祸!”
“素轻啊,你虽然在肤白貌美这个领域已快走到头了,但不要灰心,下次我帮你找找一些特殊的草,让你有第二次成长的机会。”
林素轻脸蛋微红,咬着嘴唇嗔道:“少爷讨厌!”
“大长老……忘了你已升超凡了,那没事了。”
吴妄眼底满是遗憾,郁闷道:“怎么就忘了把无敌带出来。”
正在灭宗闭关的光头壮汉莫名打了个寒颤,睁开眼,入目是满墙的‘暗算法器’,放松地呼了口气,抬手用力揉了揉鼻子。
等吴妄溜达累了,回到了角落打坐修行,身周环绕起了少许星光。
东方沐沐凑到林素轻怀中,传声嘀咕:“这家伙怎么了?”
“有心事了,”林素轻传声答着,“少爷每当有心事,或者排解不了的郁闷情绪,就喜欢捉弄旁人。
不过,他通常不会将心事告诉任何人,总是一个人受着。”
不由得,林素轻想起了在北野时遇刺的那次,吴妄让熊三将军去做布置引出背后行刺主谋,自己坐在那沉默了许久。
那时林素轻并不懂,少主承受了多少压力。
待一家氏族被从北野的地图上抹去,她才知晓,少主那晚看到的,是一场战争、是流血千里。
抵达灭宗时已深夜,吴妄带着林素轻和东方沐沐回了宗主小楼,说了句自己要闭关修行,就躲在了窄窄的结界中。
他让心神尽量放空,听着窗外虫鸣。
一抹星光自舷窗外飘来,宛若女子柔荑,轻轻抚摸着吴妄的脸颊。
“霸儿,抱歉……”
项链轻轻震颤,吴妄心底传来了母亲的呼唤声。
“怎么了?”
吴妄心底回应着,下意识清清嗓子,已恢复成平日里的状态,传声道:“我刚才在想大荒今后的格局变化。”
星空神殿,苍雪对着木杖道:“这些事,不想问问娘吗?”
吴妄笑道:“那……娘你还有什么要特别补充或者纠正的吗?”
“唉,抱歉,过早让你知道了这些,果然让你心情不好了。”
“您跟我道什么歉,您又不亏欠我什么。”
吴妄笑道:
“反倒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知能帮到娘你什么。
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我虽然实力不行,但出谋划策敲闷棍这种事,还是能提供一些思路的。”
“其实事情远比你所能想到的要复杂。”
苍雪道:“娘并不希望你被牵扯到此间,今后无论大荒被谁统治,娘都能护住你和你爹,还有熊抱族。”
吴妄笑道;“我现在真想知道,爹当年是怎么娶到娘你的。”
“北野的规矩,其实是娘把你爹打晕的呀,”苍雪啧啧轻笑,“你觉得你爹不帅吗?”
“这?”
吴妄有点目瞪口呆,差点就给父亲画个肖像,当场膜拜半个时辰。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问点正事。
“烛龙真的很残暴吗?”
“他以前确实比帝夋凶残了许多,对生灵也不会太在意,动辄就要灭世重开,不过这些年修身养性,脾气好点了。”
“脾气好点……看来也不是善茬。那运道之神为啥对我出手?”
“娘其实也不知具体,发现她的小动作时,你已经被套上了她的咒印,这笔账娘自是要找她清算。”
吴妄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着:“您是转世过来的吗?被赶出大荒的众神生活条件很苦吗?”
苍雪答道:“算是转世,不过具体很复杂,要绕开帝夋的封印着实是费了不少功夫……
娘的本体还在大荒之外哦,以后封印破了,娘也要将你的血脉改成为娘的!你可是娘第一个、也是今后唯一的子嗣!
大荒外面并不苦,我们合力开辟了一个小世界,有许多追随我们的百族生灵繁衍生息、蓄养战力。
封印打破的时候,大荒格局定会被改写。”
吴妄:……
“娘,血脉改造就算了,做人挺好的。”
苍雪笑道:“自是听你的,如果人族真的能终结神代更迭,娘可就要靠你保护了。”
吴妄立刻打起精神,燃烧起了熊熊斗志。
忽然间,吴妄心底想到了什么,握住项链问道:“娘,天宫若是对北野出手,好应付吗?”
苍雪沉默了一阵。
“此时星辰大道并未被抽出天帝封印,不然封印早就开始剧烈变化了,”苍雪道,“不必担心为娘这,娘有百般手段可遮掩此事。
反倒是人域要有麻烦了。
今日天宫少司命去人域谈判,看似是天宫对人域服软,实则是帝夋在说服自身。”
吴妄有些不解:“说服自身?这怎么说?”
苍雪嗓音中明显带着几分不满,淡然道:
“远古时,帝夋是出了名的犹豫不定,每当他要下定决心时,都会做出一些看似粗糙的试探。
实际上,这些试探的结果帝夋心知肚明,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做出决定。
人域未来百年内,必会遭受天帝神系的致命打击,帝夋会不顾一切夺回火之大道,稳固天帝封印。”
吴妄忧心道:“现在还不能打破封印吗?”
“只是抽离星辰大道,并不足以毁坏封印,”苍雪道,“这些年,烛龙一直以自身神力对封印施压,这也是为何帝夋无法离开天宫,他们之间一直在对决。”
吴妄眼前浮现出了云端天宫的景象。
那天帝、御日女神、十日、大司命、少司命、十凶神、诸先天神……道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天宫之上,他们脚下则是无穷无尽的大荒百族大军。
“下一次凶兽潮时?”
“星神的异样让他们陷入了不安,天宫会为了火之大道对人域发起总攻,在那之前,娘希望你能回北野来。”
苍雪叹道:
“且,天宫定会尝试从内部瓦解人域势力,那个十凶殿便是钉子,但不一定只有他们。天宫的卑劣手段会层出不穷,当年烛龙便是折在了大司命的计谋之上。”
吴妄拿出一枚传信玉符,捏着玉符仔细思索,将其收了回去。
“娘,我想帮人域做点什么,人域北野,唇亡齿寒。”
“霸儿,神灵与生灵,真的能平等吗?”
苍雪柔声反问。
“这是忽悠那少司命的问题,孩儿怎么知道答案。”
吴妄左手松开了项链,跳到了一旁软榻上,玩笑道:“不聊了,我先睡一觉看能不能突破几阶!”
苍雪温柔地应了声,却也没多说什么,于星空神殿中放下了手中木杖。
虽然聊的都是与什么神系、大势有关的枯燥话题,但……
真是一次愉快的亲子交谈。
苍雪眯眼笑着,但渐渐的,她身子靠在座椅上,面容恢复成了往日的清冷。
一声轻叹,自神殿内缓缓流转。
那宗主小楼中,吴妄枕着胳膊思索一阵,很快就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
突破是不可能突破的,所谓梦中突破不过是玩笑罢了;他一个正经修士,近来又东奔西走,哪来那么多感悟供给自己突破?
嗯?炎帝令好像又有了点变化……
不多时,鼾声起。
而伴随着这般鼾声,一缕缕宛若水面涟漪的波痕自吴妄身周缓缓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