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上午,顾晓梅与成余东等人陪同张知行视察城南工业园,又慰问了好几户下岗职工及孤寡户家庭,直到中午时将张知行送回市委大院,想着既然过来了就顺路再跟成余东进去跟梁格珍、张恪再拜一下年,礼多人不怪。
一直到楼前才跟着张知行下了车往里走,还没有走上台阶,就听见江上元爽朗的笑声:“建影视基地好啊,可以将新芜的山水资源更充分的利用起来,也增加了景区建设,影视基地建成之后,还会有明星效应,全国各地的人民就更愿意到新芜来旅游了……”
刘爵的声音低一声:“电影市场不够景气啊,国内投资电影都没有听说超过一亿的,现在一部电影投资就要三四亿的预算,能有把握收回投资?”
副市长秦霜华的声音大一些:“世纪华音刚将宋婉佩签过去,是不是就是为这部电影投资做准备?不要奇怪的看着我,我女儿可是宋婉佩的影迷。”
顾晓梅心里奇怪:张知行都没有回来,江上元、刘爵、秦霜华怎么就跑上门来,他们在跟谁说话?跟着张知行走进去,看着江上元、刘爵、秦霜华三个烟鬼在楼下客厅里的吞云吐雾,张恪拿着一支烟侧着头正要给自己点上,梁格珍在一旁将香烟抢了过去,不许他抽烟,再没有别人在场。
看着他们进来,里面人都不约而同的中止刚才的话题站了起来。
“江主任、刘书记、秦市长都在这里啊,那我就讨巧在这里给三位一起拜年了……”顾晓梅便当作没有听见他们刚才的讨论,知道他们要在这里聚餐,闻着餐厅方向传来的香气,与成余东又跟梁格珍、张恪拜过年就准备离开,家里还等着他们回去吃午饭呢。
“顾主任留下来一起吃顿中饭吧,”张恪突然说道,“麻烦成秘书顺路将卫婶送回新闸小区去,”回头朝厨房方向喊道,“卫婶,剩下的事情也不多了,我跟我妈来做就行了……”
顾晓梅微微一怔,这种场合她是没有资格留下来的吃饭的,特别是大年初一的中午,要不是秦霜华是张知行到新芜最坚定的坚持者跟亲信,也没有资格留下来的吃饭的,但是听张恪的语气又不像客套话,他只挽留她,却让成余东回去吃饭还顺路将卫婶捎回去。
只是真要留自己下来吃饭,似乎是张知行开口挽留更合适一些,她跟着张知行刚进门,想来张知行都不知道这回事。
顾晓梅有些犹豫的看了张知行、刘爵一眼,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那就留下来吃饭吧……”刘爵说道。
市委书记刘爵都开口这么说了,顾晓梅自然就不再推辞。
成余东满心疑惑,只不过顾晓梅能留下来陪三巨头在大年初一的中午一起用餐对顾晓梅来说总是件好事,他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先跟司机开车将卫婶送回新闸小区,又想到顾晓梅未必有时间跟家里说她留在张市长家吃饭,他又跑到顾晓梅家想着跟她家里人说一声。
成余东敲开门,看着顾晓梅家里满满当当的坐了一桌人。
顾晓梅的小女儿还兴奋的大叫:“妈妈终于回来了,希望不要以后只能在电视里才能看到她?”开门看见成余东,诧异的说道,“成叔叔到我们家来做客啊,我妈呢?”于婧探头往外看了看,没看到她妈的身影。
“顾秘书长在张市长家吃饭呢,江主任、刘书记都在,点名要顾秘书长留下来,我将卫婶送回来,就顺路过来说一声……”成余东说道,从兜里摸出两只红包塞到于婧手里,“这是给你跟你哥的,”看着昨天电视里跟顾晓梅、于婧一起露脸的美少女也坐在桌上,问于婧,“于婧,这位又是谁?”
“我妈的干女儿啊,怎么,她也有红包吗?”于婧问道,“我妈不许我们收新年红包呢,要不我们将红包留下,里面的钱退给你?”
“成叔叔的红包跟别人的不一样,这个不要听你妈的,不过你也不许嫌成叔叔的红包太不够肥,”成余东又摸出一只红包来递给于婧,又笑着跟于卫打招呼,“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大年初一通常是不留别人吃饭的,于卫也没有说什么客套话,将成余东送走,走回来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大年初一中午都不能赶回来吃顿饭,也不提前说一声,要我们白等她这么久……”看着于婧在那里发红包,里面封的钱数也就是寻常给晚辈的压岁钱,就没有多说什么。
“你唉声叹气做什么,”陈育笑着说道,“新芜多少官员盼望着大年初一能有跟三巨头一起用餐的机会,该不会是你们家顾晓梅又要飞黄腾达了吧?”
“能有这种好事?”于卫笑着问,他们俩家都没有老人,大年初一凑在一起吃饭热闹一起,想不到妻子顾晓梅又给工作耽搁不能回家吃饭,于卫心里多少有些怨气,心想这领导多少有些不通人情,陪领导吃饭,啥时候都可以,怎么可以大年初一还将人留下来呢?给陈育这么一打岔,于卫心里倒是好过一些,不给领导重视,也不可能大年初一给留下来一起吃饭,“顾晓梅她这两年已经够顺利了,还要飞黄腾达就不再奢望了……”
顾晓梅仕途最顺利时就是年纪轻轻当上津县新余镇镇党委书记,那时才三十岁出头,全市女干部都没有多少,可以说是风头最劲的时候。后来受了打击,先给调到市妇联,接着又给调到团市委,虽然级别调到副处级,却始终是个普通干部。倒是这两年又突然顺利起来,先是给刘爵调到市政府当市政府办副主任。刘爵当市长书记之后没有将她顺手调到市委去,还以为会遭新市长张知行的厌弃再次给打入后宫混到退休,没想到张知行对她也十分的信任与器重,前任政府办主任调到江东县担当县长,就推荐她担任政府办主任又同时兼了副秘书长,顿时在新芜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有得就有失,顾晓梅工作忙碌之后,就不能顾得上家庭了,好在小女儿于婧都读初一了,成绩虽然比不上她哥,但是也乖巧听话,于卫的工作也不辛苦,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们这边热热闹闹的吃着饺子火锅,吃到半途,没有想顾晓梅就回来了。
“陪领导吃饭这么快就结束了?”陈育奇怪的问道。
“就吃顿饭而已,没有其他工作要做,”顾晓梅唉了一口气,“唉,幸好结束了,跟做噩梦似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吩咐女儿于婧,“给我拿副碗筷来,我还能再吃点……”她完全不清楚张恪为什么开口留她下来吃中饭,吃中饭时,大家都又绝口不谈工作,话题也很少,就是昨天的农民工夫妇给赶下车一事也没有人说起,她倒主动提起了,却没有人附和,氛围有些怪异,顾晓梅知道他们有些话题他们要刻意避开她,却又留她下来吃饭,她哪里能安心的吃饭?匆匆忙忙的吃完饭就告辞离开。回到新闸小区,人才放松下来,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吃饱。
张恪的态度很奇怪,昨天对她领着于卫、于竹上门拜年出奇的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了,今天又莫明其妙的开口留自己下来一起吃中饭……
顾晓梅从火锅里捞了两粒饺子带烫吃下去,缓了一口气。
“新芜的三巨头留你下来吃饭,我还以为你要哼着小曲走回呢,”陈育笑着问,“怎么见你唉声叹气的?”
顾晓梅叹了一口气,说道:“上午视察工作完送张市长回去,想顺便再过去拜一下年,没想到张市长儿子张恪开口留我下来吃饭,接着刘书记又说了话,我就不能推辞了,都没有机会打电话说一声,刚才是成秘书过来告诉你们的?真是奇怪了,他倒没有开口留成秘书吃中饭,还让成秘书送卫婶赶回来吃中饭。”
“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啊?”陈育说道,“偏偏留你下来吃饭?”
“是呢,”于卫点了点头,见是市长衙内随口留人吃饭,难免有些失望,心想刘爵接下来说话只怕是顺水人情,也许是怕妻人在场尴尬,又说道,“真是奇怪了,昨天他还是那态度?”
“……”陈育开玩笑说道,“说不定那小子昨天在电视里看到你女儿之后态度就改变了,夜里,于婧不是又给那小子打电话拜年来着?”
于婧刚要兴奋起来,却无情的给她妈打击了一句。
“这没出息的孩子,拿着电话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顾晓梅开玩笑道,“人家要看上,也应该是看上你家陈宁了……你没看昨天电视台给你家陈宁好几个镜头?你可要小心一些,给电视台这一播,惦记你家陈宁的人就更多了……”
“你不是陈宁的干妈吗?陈宁以后也是给你们家当儿媳妇,要担心也是你们担心这么好的儿媳妇给别人抢走,轮得到我们担心吗?”陈育咧着嘴开玩笑说道。
“爸,你胡说八道什么啊?”陈宁娇嗔道,不让她爸在那里胡说八道。
顾晓梅看了闷声不吭的于竹一眼,心想于竹不知道有没有本事将陈宁的心给摘下来,不过她从小看着陈宁长大,也是当成自己女儿看,不忍心她受一点点的伤害。
“真的啊,那什么时候带我跟陈宁姐姐一起去找张恪……”于婧完全不顾她哥哥黯然的神色,兴奋的就要拉陈宁主动送上门去。
“你就这么没出息?”顾晓梅拿着筷子头在于婧后脑勺上敲了一击,“我开玩笑你就当真了?我旁敲侧击的问过了,人家根本就不记得你陈宁姐姐是谁,张市长一家下午就要去天云山渡假,明天要回海州去,要不你下午骑着自行车上天云山堵人家去?”
“他怎么会不记得陈宁姐姐呢?”于婧气鼓鼓的说道,“我要是男的,看陈宁姐姐一眼,就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更不用说还替她系过鞋带了……”
“人家就是不认得我嘛。”陈宁笑了起来。
陈育认真的问顾晓梅:“那人家为什么将你留下来吃中饭?总觉得有些奇怪啊。”
“多想无益,一顿中饭而已,总不至于一顿中饭能长几斤肉,我都怀疑这顿中饭吃下来要掉几两肉……”顾晓梅笑着说,不过她心里也有疑惑。
陪领导吃饭,有时候很随便,有时候又很敏感,顾晓梅是市政府副秘书长、政府办主任,就算大年初一留在市长家吃中饭,也没有特别让人联想翩翩的地方,但是年初三中央新春茶话会上中央总书记明确提出地方领导班子要进一步加强培养妇女干部的几点意见经媒体报道之后,那顿饭局就变得敏感起来了。
就在中央新春茶话会的新闻播报之后,市里就开始传言顾晓梅要担任新芜的第一任女副市长。
新芜地方小,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就都知道了,顾晓梅家与陈育家年初六夜里还凑在一起吃火锅,陈育还跟顾晓梅开玩笑说道:“我说吧,那顿中饭就不简单……”
“有啥不简单啊,市里难道还能提前两天知道中央有新政策?”顾晓梅却不以为然,再说不是年初一不是张知行留她下来吃中饭,是张恪突然开口留她。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谣传,顾晓梅却相信这根本就是不搭界的事情,有些巧合罢了,要是将谣言当真,那她才叫傻呢。
春节过后不久就要召开两会,中央这时候有什么风吹草动,地方上很快就会倾盆大雨。春节假期刚过,省委关于市区县地方政府领导班子加强培养妇女领导干部的文件很快就下到市里,看情形就是要在今年的人大会议之前决定人选然后提交人大选举通过。
不管顾晓梅心里怎么想,市里的传言却是越传越真,几乎就坐实了。
新芜的处级妇女干部本身就很稀缺,屈指数来只有三四个名额合适。虽然顾晓梅调上正处级都没有半年的时间,但是国内妇女干部升迁并不受“两年升副职三年升正职”的规则限制,再加上其他几人都是在机会里磨到正处级的,任职履历上要比顾晓梅失色一些,市政府一定要配女市长,顾晓梅倒不是没有希望。
在这种背景下,新年初一的那顿饭更是给传得沸沸扬扬。就算顾晓梅的资格有些浅,但是三巨头一起捧她上位,那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在市里普通干部心目中,顾晓梅都铁板钉钉是副市长了。
这种传言一出,其他本来有资格跟她竞争的几名女干部也就打退堂鼓了:人大主任、市委书记、市长三个人都认准顾晓梅了,她们除非能让省委书记亲自站出来才有参与竞争的机会,想想这几年新芜官场上官员升迁,对能力的考察放在第一位,资历越来越不受重视。
顾晓梅知道这几天大家对她的态度发生变化是因为什么,但是她心里知道谣言终究是谣言,大年初一明明是张恪开口留她下来吃那顿中饭的,难道说张恪能决定她当不当副市长?即使市委组织部将她列为考察目标,她都不觉得自己会有希望,这两年从普通干部到政府办副主任再到主任兼副秘书长,已经异常顺利了,副市长简直就是奢望,心想市委组织部既然将她列入考察范围,进入候选人名单,也只是做陪衬,其他几名候选人的资历不是她能比的。
就是这样,顾晓梅一直都没有觉得自己会有希望,直到正月十八那天市委常委会议刚结束刘爵就找她过去通气。
“以往决定个区县领导人人选,门槛都要给人踏平了,这次真是奇怪了,副市长职位倒不吃香了,害我费脑筋想了许多义正词严的话都没有派上用场,”刘爵也难得跟底下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市委组织部对你的打分最高,下午的市委常委会议就决定尊重市委组织部门的意见,你做些准备吧,正式的文件很快就要下来了,先让你补选市委候补委员,进市政府党组……副市长选举要通过市人大。”
从刘爵的办公室出来,顾晓梅都觉得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有些摸不着北,反而市委市政府里的机关干部一直都理所当然的将顾晓梅当成副市长的唯一人选,市委常委会议这么快做出决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要在今年的市人大召开第一次会议之前将党内的程度先走完,动作自然要迅速一些。
看着顾晓梅从市委书记刘爵办公室回来,有些惘然失神的样子,都只当她正式得知自己担任副市长的消息还是有些喜出望外,都亲切跟她打招呼,特别是那些副市长们,之前都唤她小顾,今后大家就是同僚了,虽然顾晓梅的职务还要过段时间才能调过来,这时候也亲切的唤她顾主任。
说起来唯有市政府秘书长与其他两个副秘书长心里百味杂陈,前些天都能够指使顾晓梅做事情,转眼间人家就要成为市政府里的老板之一了,暗感这年头真是“无知少女”升官最容易了,即使明白顾晓梅当上副市长不大可能有多少实权在手,但人家毕竟是市政府领导,级别不一样了,而且很可能当上副市长之后就是分管市政府办的工作。
下午没有什么事情,顾晓梅就晕乎乎的坐在办公室里琢磨这件在她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由于张知行由成余东陪同去了市里,她就正常时间下班,搭了市宣传部萧副部长的车回家,之前也搭过萧副部长的车,大家也很熟悉,到小区门口就下车,这回她见车到小区门口,习惯性的要下车,萧副部长却吩咐司机:“拐进去,到前面32栋楼2单元楼下……”
顾晓梅才省得又要适应新的角色了,与萧副部长告别,爬楼梯时还在琢磨这事,琢磨来琢磨去,还真就是年初一在张知行家里的那顿中餐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也不知道当时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但是这种消息没有人站出来辟谣,无形中就帮她将其他竞争者排除在外。
既然大家都认定她就是江上元、刘爵、张知行看中的人选,市委组织部的考察也就只是走个形式上的程序;难道市委组织部还能自行决定将江上元、刘爵、张知行同时看中的人排除在外?
令顾晓梅疑惑不解的是:当时是张恪开口留她下来吃饭的,江上元、刘爵、张知行事前都不知情,还有一点就是中央明确地方政府领导班子妇女干部任用的新政策是在年初三才正式对外公布的……
要是猜测正确的话,这至少说明了两点:张家有能力提前知道中央的重要决策,还就是张恪个人对江上元、刘爵也有足够的影响力。
年初三中央在新春茶话会上正式公布地方政府女性领导人任用新政策,市里关于她要当副市长的谣言就滋生起来,江上元、刘爵、张知行他们也应该有所觉察才是。市委组织部即使不会明问,也不可能完全给谣言牵着鼻子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江上元、刘爵、张知行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下里都不约而同的采取置之不理、默认的态度,岂不是说年初一中午张恪留自己下来吃中饭,他们三人就默认了这个选择?
偏偏顾晓梅自己在局中,有些问题反而看不清楚,等到迷底揭开才恍然大悟:是张恪要让她当这个副市长?
为什么?顾晓梅下意识的拿出手机要给张恪拨电话问原因,她前些天刚从梁格珍那里知道张恪的联系电话,刚拨电话就听见后面有人说话:
“呵呵,顾副市长在楼梯口发什么愣呢!”
顾晓梅转回头,看着丈夫于卫跟陈育从后面上来,两人都提着满兜的菜,才知道他们也知道自己要当副市长的消息,陈育咧着嘴又要说话,将电话掐掉,拍了拍额头,说道:“爬楼梯爬累了,就不许我在这里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