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整个九十年代国内钢铁产业的发展还没有零二年之后那么疯狂,对澳大利亚西澳洲的铁矿石资源依赖度不高,但是并不意味着国内钢铁产业与西澳州的铁矿资源就没有什么瓜葛了。
早在八八年,中国治金进出口总公司就在西澳与澳大利亚的哈默斯利铁矿公司(全球第三大矿商力拓在西澳洲的子公司)合资开中国在海外的第一个资源投资项目-恰那铁矿,中方在恰那铁矿中拥有40%的权益。
澳大利亚西澳地区每年向中国输入三百多万吨铁矿石差不多都由恰那铁矿提供,为此中国治金进出口总公司在珀斯专门设立了分支机构中治澳洲公司来负责相关事宜。
令人惋惜的是,中冶总公司在海外的铁矿资源扩张步伐在八八年就走出这难能可贵的第一步,却停滞了近二十年,一直到数年后等到国内钢铁产业的脖子都给国际矿商勒得快断之后才想到要进行下一步的海外资源布局。
张恪目光炯炯的看着贾至毅,他之前就拿到贾至毅的详细材料了,四十六岁的贾至毅在国内的大背景下也要算能吏,就算中治总公司没有进一步在西澳地区扩大铁矿石资源布局的意愿,他也积极在推动要将恰那铁矿的年产量从当前的三百万吨提高到一千万吨。
中国驻珀斯总领馆经济参赞黄铭生见中冶澳洲公司的总经理贾至毅竟然对张恪一脸仰慕而张恪脸上的神色又坦然受之,心里非常的奇怪,却又不便当场询问。
贾至毅似乎猜到黄铭生心里的疑惑,笑着说道:“黄参赞刚刚还跟我说起华稀矿业成立后的种种妙处,你知不知道,华稀矿业的发起人是谁?”
“难道不是你们中冶?”黄铭生问道。
“……”贾至毅笑了起来,跟张恪、叶建斌说道,“中冶真是沾了锦湖的大光,外面人都不知道你们锦湖才是华稀的真正发起人。”
张恪笑了笑,说道:“能享受到利益的才是实在的,明面上的事情,我们不太在意。”
贾至毅跟黄铭生说道:“有些事情,没有让媒体宣传,实际上锦湖也是华稀矿业的主要股东之一,华稀矿业的成立是锦湖最先提倡的,这传球、助攻都是锦湖完成的,中冶总公司不过是到最后临门时踢了一脚……”
“临门一脚却是最吸引人目光的,”叶建斌笑着说,“贾总也喜欢足球?”
张恪摸了摸鼻子,叶建斌算是半个足球迷,甚至提出要赞助一支足球队,张恪告诉他宁可赞助女足也不赞助男足,叶建斌想想才作罢。
黄铭生在珀斯消息的确有些闭塞了,九四年到珀斯来担任经济参赞至今都没有怎么回国过,而国内与珀斯的经济事务又实在廖廖,他眼下最常做的工作就是参加当地的华人华侨社团的活动,修身养性之余,业务难免有些懈怠,对国内经济的了解甚至都比不上海外公司管理人员,甚至以为大名鼎鼎的爱达集团与锦湖商事是两家完全不相关的公司。
至于锦湖商事的规模有多大,黄铭生也没有直观的认识,只晓得叶建斌是他顶顶头上司外经贸部党组副书记、副部长叶臻民的亲侄子就足够了。
当然了,华稀矿业的事情,黄铭生也是知道的,新华内参就全版报道过华稀矿业对国内稀土产业的整合情况。
516案以及章州大案,中央与地方政府加强对稀土产业的整治力度,加上华稀的成立以及对外资进入稀土冶炼产业的严格限制,促使国际市场轻质稀土价格在一年时间上涨了一倍多,重质稀土价格增涨更是离奇,增涨了近三倍。这是九六年中国放开稀土出口量、国际稀土价格持续下滑之后的首次增涨,而是一涨就涨到让人惊喜的地步。在实际稀土出口量削减近一半的情况,外汇收入不降反增。
在华稀矿业成立之后,中央又指定中冶总公司联合地方对稀土产业中上游产业端进行整合,打算组成南方与北方两大稀土工业集团,以完成对整个稀土产业垄断布局。
对内对外宣传的口径里,锦湖是要给刻意忽略掉的。
国内基础资源与能源产业领域要么完全的封闭起来只允许国有资本进入,要么就有限制的向非公有制资本放开,没有只向一家民营资本放开的道理——锦湖能参与到华稀矿业经营的过程非常的曲折、情况也非常的特殊,当然不能公布出来给公众以不恰当的错觉。
黄铭生也知道华稀矿业的性质不一般,心想锦湖既是发起人,又能持股,这背后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硬。他习惯性的往人脉关系想,心里在想,以叶臻民部长的能力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却没有去想锦湖在华稀成立过程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事实上,锦湖虽然只持有华稀12%的股权,对华稀的影响力却要超过名义上的华稀发起人中冶总公司。
驻珀斯总领事张树和行政级别是副局级,他是隶属外交部的官员,虽说他对锦湖的了解更多一些,却没有过分热情的跑到总领馆大门口去接张恪、叶建斌等人。
出席宴请除了当地华人华侨代表,还有一些驻珀斯中资机构或贸易商的代表,这些人看到贾至毅都十分的热情。
虽然国内钢铁产业对西澳洲铁矿石资源的依赖程度还不高,不过国内稍有远见的钢铁厂与铁矿石贸易商都已经陆续在珀斯设立办事处从事铁矿石贸易业务。在珀斯的中国商人并不少见,只是还不能与零三年之后珀斯遍地都是中国铁矿石贸易商的盛况相比。
由于国内从西澳石进口的铁矿石主要来源于中冶澳洲公司参与联营的恰那铁矿,这些贸易商自然视中冶澳洲公司总经理贾至毅如再生父母。
在大量矿区与铁路、海港等物流通道都被必和必拓与力拓两大矿石商以及日系财阀控制的情况下,单纯的从事铁矿石贸易不可能获得超额的利润,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但是聊胜于无,国内的铁矿石采购能延伸到西澳洲来,总要算是一件好事。
中午的宴请,虽然张恪、叶建斌他们一行人才是主宾,贾至毅往餐厅里一站却成了主角。
张恪与叶建斌也头痛应付太多人,便与张树和总领事坐在一起谈些正事,贾至毅、黄铭生应付了一会儿,才回到主桌上来。
“多谢张领事组织这么个午宴让我们锦湖有跟珀斯的华人华侨以及中资机构代表有见面倾谈的机会,”张恪又介绍他这边的人给张树和认识,除了叶建斌、孙静香、翟丹青之外,锦湖商事以及南洋海运都已经在珀斯设了办事机构,相关负责人都随同出席了宴请,他直截了当的跟张树和、贾至毅、黄铭生说出他们此行的初步意图,“我们这次过来对西澳洲进行商务考察,主要是锦湖眼下控股的东山钢铁厂技改之后需要每年从西澳洲进口一百八十万吨优质铁矿石,新亭千万吨的钢铁产业基地建成之后,东山钢铁与东海钢铁彻底融合之后,优质铁矿石原料的需求量将提高到二千五百万吨,我们希望西澳洲能至少提供一千万吨……”
张恪野心当然远远不止一千万吨,但是西澳洲铁矿石年总输出量还不足一亿吨的九九年,过早暴露目标宏大的野心,会让中方官员质疑的同时,也会过早的引起必和必拓、力拓以及日系财阀的坚决反扑。
即使只是一千万吨的目标,也足以让桌上的中方官员眼睛睁大三分。
贾至毅眼睛只发亮,中冶在西澳洲经营了十一年,恰那铁矿的年产量才三百万吨,他费尽心机去说服总公司扩大对恰那铁矿的投资将年产量提到一千万吨,总公司犹犹豫豫了一年多时间,都没有痛快的做出最终的决定,锦湖初来珀斯就一口报出一千万吨的量,这胃口还真是大得惊人啊。
贾至毅对国内钢铁产业可以说是了若指掌,至少现在,东海联合钢铁以及未来的千万吨级钢铁产业基地的原料进口权并没有划给锦湖商事;实际上,锦湖商事的铁矿石进口额度只有东山钢铁厂的那一百八十万吨。
贾至毅问道:“锦湖真想每年从西澳洲进口一千万吨铁矿石,似乎应该去找力拓或必和必拓去谈……就算恰那铁矿增产能达到一千万吨的年产量,我想中冶总公司不管谁都不能做主将这一千万吨都提供给锦湖。”
旁边桌上坐着的那些贸易商都站了起来,恰那铁矿的铁矿石要给别人包圆了,他们留在珀斯那就只能喝西北风,唯有拍拍屁股回国了。
张恪微微一笑,说道:“我们所需要的这一千万吨,不占恰那铁矿的量,也不跟力拓或者必和必拓合作,我们想投资建立自己的供应基地……”
张恪这句话就像丢到湖里的巨石,顿时就激起千层浪。
总领事张树和、经济参赞黄铭生、中冶澳洲公司总经理贾至毅等人都没有说话,而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往别处转了转,其他桌上的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都是怀疑与不相信,还有人甚至都不屑的轻笑起来,只当张恪在这里吹牛皮。
贾至毅也怀疑张恪到底清不清楚在西澳独力投资建一千万吨铁矿石供应基地是什么概念,只是也不便当面置疑,就算张恪在这里吹吹牛,提出一个宏大的、不切实际的目标,大家都应该捧场凑热闹,国内喜欢讲空话的人多了,也多不锦湖一家。
贾至毅他是绝不会当众戳白的,不过参加宴席的嘉宾里却不都是会很照顾别人面子的,当即就有人站出来说道:“你知不知道西澳洲的海港年吞吐能力有多少?你知道西澳洲矿区到海港的铁路年运输能力有多少?必和必拓、力拓两大矿商在西澳的子公司铁矿石产能差不多就将西澳洲海港、铁路运输能力挤占满了。除了你们的工人都是大力士,能徒手将矿石从西澳矿区隔海扔回国内去,不然的话……”
“他这话说的倒是风趣啊,”贾至毅笑了笑,想要帮张恪化解尴尬,解释说道,“中冶一直想将恰那铁矿年产量从三百万吨提高到一千万吨,但是这不仅仅是对矿区增加投资的问题,而是增加的七百万吨运力如何去协调解决的问题。就算恰那铁矿里有力拓60%的权益在内,要再增加七百万吨的运力,难度还是很大。西澳现有的矿区铁路以及铁矿石深水码头差不多都给力拓、必和必拓以及这两家矿商背后的财阀势力控制住了,除非锦湖这一千万吨铁矿石的需求量是向他们采购,否则的话,很难从他们控制的铁路线、码头运输出去——西澳的铁路、港口都是私人投资的。”
一个面相看上去忠厚些的中年人也凑过来解释道:“我们这些商人主要依赖中冶过活——西澳、南澳的矿产公司那么多,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矿区直接采购?主要还是运输问题解决不了。两大矿商对物流系统的控制极严,只要刚好满足他们的运输需求,就不对铁路网、港口进行扩建。恰那铁矿计划增产七百万吨,再多出一千万吨来,就要超过当前运力负荷了——问题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们也听说了,锦湖商事在国内的投资布局很大,东山钢铁公司,锦湖商事就投进两亿美元……但是在西澳,两亿美元,也只能做一个大贸易商……诺,”这中年人指着餐厅一角坐着的中年人,“他是成钢的代表,成钢在国内的民营企业里规模也算很大,资产规模要上百亿了,去年派代表到西澳来也想建铁矿石供应基地……”
张恪看了叶建斌一眼,他们进来时,这餐厅里的人都围着贾至毅,这时候都以为他们只是锦湖商事派到珀斯来的普通代表。
当然了,这些铁矿石贸易商,除了国有钢厂的贸易代表,身家都不菲,亿万富翁也大有人在,说话作派都很随意,也不会给锦湖的名头吓着——事实上,锦湖的名头并不响,在一些略知道内情的人眼里,还有很多的神秘感在内。
张恪站起来对那个帮忙解释内中曲奥的中年人说道:“我们也知道投资铁矿石基地的难度很大,总领事馆也非常热心的将大家请过来,我们也是希望大家都帮着出谋划策,甚至更进一步,通力合作的促成这件事——我们计划拿出十到十五亿美元来的资金来投资这个千万吨级的铁矿石供应基地,当然了,说供应基地有些不准确,应该说是供应裢……”
“呃……”那中年人微微一怔,他本来还要组织些语言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锦湖商事代表,他刚才只是怀疑锦湖商事没有充分的考虑到投资铁矿石的难度,这时候他却错谔的看着张恪,都不知道该如何将话接下去。
贾至毅在旁边听了,欣喜的站起来问道:“锦湖要在西澳投资建港口、建铁路线?”
“要突破力拓、必和必拓的封锁,也只能自己投资建港口、建铁路线了,十到十五亿美元的投资,建主干线有些难度,我们只投资建一千万吨运力的支线,问题还是不大的……”张恪这时候却又神色淡然的坐下来,“当然了,也要先找到矿区,才能确定港口与铁路支线的建设位置,很多事情都需要大家鼎力相助的。”
在场身家过亿的也有几人,但是要建一条完整的供应裢,就算是中冶总公司都没有奢望过。
一千万吨的优质铁矿石只能供应六百万吨产能钢厂原料消耗,投资一座六百万吨级的钢厂,资金节约一些,也只要二十亿美元就能建成,锦湖商事却奢侈到要拿出十到十五亿美元来建原料铁矿石供应裢?
在国内投资钢厂的利益也极高,拿到西澳来,既不是自家的地盘,再说那些财阀巨鳄又岂是轻易让人给鳄口夺食的,按照一般人的想法,锦湖真要有这财力,还不如在国内投资建钢厂更稳妥。
张恪这番话让在场的人既惊谔又疑惑,只是之前对锦湖不知天高地厚的轻蔑怀疑却是没有了。
张恪不清楚在西澳洲最主要的铁矿石产地皮尔巴拉地区给力拓、必和必拓分割之后还剩下多少丰腴之地,公开的资料表明两大矿商差不多将该地区的土地都粗略的犁过一遍,但是四年后FMG公司刚成立就能在力拓、必和必拓的眼皮子底下、在皮尔巴拉两大矿商初步勘探过放弃掉的地区勘探到巨量铁矿石资源并迅速成长为澳大利亚第三大铁矿石商,就表明皮尔巴拉地区还有大量的铁矿石资源给力拓、必和必拓错过去了——同一地区地质资源的再勘探本来就是业内的常态。
锦湖要做的事情就是公开收购澳洲的铁矿石公司,最大限度的在皮尔巴拉地区申请勘探权进行铁矿石勘探。
在力拓、必和必拓初步勘探过并且放弃掉的地区再投入资金进行勘探,所遇到的阻力也会相对较小一些,一是力拓、必和必拓会放松警惕,二是地方政府会希望能有公司对这些地区进行更深入的勘探,大面积区域的勘探权也容易发放。
一旦勘探到铁矿石资源,就要迅速的投入巨量资金进行矿山、铁路、港口的基础设施建设,中冶澳洲公司在西澳投资恰那铁矿有十年的时间,在矿山建设、经营上有丰富的经验,将是很好的合作者。
就算收购澳大利亚的铁矿石公司,但是实际对矿区的勘探工作,还是要请冶金系统内的勘探公司合作,甚至可以将整个项目拆解成多部分以合营的形式与国内企业展开合作。这样既然解决工程技术上存在的难题,也能缓解资金上的压力。毕竟锦湖商湖眼下的存量资金都不足十亿美元,在未来几年时间里却要花掉二十多亿美元,虽说能进一步的筹措资金,但是资金的压力还是极大。
今天列席宴请的这些铁矿石贸易商们身后差不多都站着国内大小不一的钢厂,即使在基础设施工程建设上提供不了太大的帮助,但是他们背后的资本力量却是无比巨大的。
正是这些资本力量将中国钢铁年产量从一亿吨顶到两亿吨、三亿吨、四亿吨、五亿吨,甚至到六亿吨的高峰,以致中国的钢铁产量比第二到第八名的国家钢铁产量总和都多。
一千万吨的产能代表着二百五十亿到三百十五亿的投资,六亿吨产能就意味超过一万五千亿的资本总量,这些资本里哪怕分流出一小部分过来,也能极大的缓解锦湖未来的财务压力。
午宴之后是联谊活动,张恪在餐桌上的发言,确实给今天列席的人以强烈的震撼。
截止到九九年,国家在海外的资源投资项目最大的也就是西澳的恰那铁矿,项目总投资额才4.2亿美元,中冶总公司承担了其中的40%,大约不到1.7亿美元,而锦湖一下子就要在西澳地区铺开十亿到十五亿美元的大摊子,可想而知其震憾之力度。
他们之前只是怀疑锦湖没有考虑到在西澳投资铁矿石的艰巨性,张恪报出投资概算之后,他们却不再怀疑——之前贾至毅也介绍了叶建斌的身份,是锦湖商事的总裁,不是普通的商务代表——他们都是业内人士,对锦湖商事参与新亭东山港建设一事也略有耳闻,东山港作为综合性的超大型海港,基建投资都超过二十五亿美元,自然不用怀疑锦湖组织到十到十五亿美元的能力。贾至毅也琢磨不透张恪的具体身份,含混的介绍过去,张恪与叶建斌却是趁这个机会正式向珀斯的华商介绍翟丹青身为锦湖商事驻澳大利亚首席代表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