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人领着他的同伴们先行离去了,寒钢战兽见气氛不怎么样索性跑去楼下看擂台赛,顶层包厢内静得吓人。
冠军摘下面具,喝了口凉透的茶。
“实打实说我之前一直瞧不大上那小子,觉得一个靠终末剑和王者耀武扬威的小屁孩还配不上他的姑娘。但听到最后那句话时我不得不承认天极他们的眼光没错,这样的人值得他们托付未来。”
盖乌斯叹息:“无知者的勇敢。”
“无知者总是勇敢的,他们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因此他们总会一往无前。可执剑人不是无知者,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明白永恒王者是什么样的存在。即使如此他仍旧把那话说出口,这不叫逞强,这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冠军放下茶杯,“是个有血性的人。”
“这样的人你见过很多,他们都死了,死在你的剑下。”盖乌斯冷冷道,“我不是有血性的人,所以我还活着。”
冠军耸动着肩膀,没纠结这话题,转而说道:“其实你刚刚可以加点误导,你的信息量足他们很难分清虚实。”
“我以前和你讲过我参军的故事。”
冠军笑道:“有吗?我记不清了,是不是你觉得女兵很辣想亲自试试?”
盖乌斯没搭理老友的调侃,他的思路回到久远的过去。
“那一年我20岁,在家族里是崭露头角的新秀,仅次于家主的孙子奥勒良。我知晓自己的才能远不及我的兄长,因而我竭尽所能在其余方面找补。我在家族内拉拢同龄人,依靠父母的关系与其余长辈见面,尽一切机会留下好印象。
终于我得到了一次下午茶的邀请,来自高高在上的家主克劳狄。我知道这是得来不易的机会因而欣喜若狂,茶会前一天晚上我彻夜未眠通宵准备。当坐在家主面前时我回答上了他的每一个问题,我向他描述我对家族的热爱对未来的畅想,对合众局势的分析以及我的宏伟蓝图。”
盖乌斯笑了一声,好像在说什么笑话:“我努力表演到中途察觉到了家主的眼神,他看我就像在看一只猴子。他说盖乌斯你的演讲很不错但没有意义,因为我看的出来你一点也不关心家族未来和合众局势,你只关心你自己的利益。我们的历史上不缺你这样的野心家,他们往往能让别人信服自己的谎言,可你没有说谎的才能,你甚至分不清该说谎的对象。盖乌斯你自己想想,我怎么能把家族的未来交给你呢?”
盖乌斯移过目光,看向包厢下方无数庸碌的人们:“在那之后家主让我去参军,有了军旅资历便于加入政坛,他认为我适合去做一个政治家去骗那些没有见识的人。他给我的评语是‘野心勃勃的平庸之辈’,我至今认为他说的没错。”
冠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想开点。老头子早被你亲手宰了,你要还不解气可以再去挖一次他的坟。”
“我不做没意义的事。”
冠军挤眉弄眼:“真的?你十分钟前刚用机器人喝了茶。”
盖乌斯没搭理他。
“我没有说谎的才能,所以我和聪明人讲话从不说谎。我也没有血性,公孙策能说出那番话是因为他是天才,他的极限高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他和无相神一样有着与王者们并肩的可能性。而我是庸才,我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就是因为你天天把才能挂在嘴边你儿子才傻成那样……好吧我承认我偶尔也说这些,得亏我没儿子。”冠军耸耸肩,“往好点想庸才们更亲民,他们容易理解,不像天才们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我这次就没看懂他们的棋路。”盖乌斯皱眉,“你觉得拂晓骑士为何现在都没将真相告诉执剑人,以至于要我亲口来说?”
冠军沉吟道:“不好说。那小子表现得冷静实际脾气暴躁得很,换我怎么都提前和他说明白。”
“为了进一步试探我们的反应?”盖乌斯仍在纠结。
“想不明白就别瞎想了,庸才。”冠军起身,“女王过几天就来了,好好考虑你们的大实验吧。”
·
“艾兰迪亚我需要一个解释。”
宾馆房间内众人将拂晓骑士围成一圈,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不怎么高兴。此时此刻拂晓骑士仍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就如从前每一次闹矛盾时一样,那张脸总让公孙策越发恼火。
“什么解释?”拂晓骑士反问。
公孙策努力压制着情绪:“我明白你有计划。我知道你和她们私下里在瞒着我做什么。我不在乎,我知道你不明说是为了我和大局好——但又是什么理由让你将这些大事瞒着我们直到今天?纵使你担忧这会妨碍我的修行,你怎么也该在谈判前告诉我真相,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我不会因此被吓死。”
“我知道。”拂晓骑士宽慰道,“你表现得很好,策。”
“你表现得真好!你真棒!你的每一步每一句话都和我想象得差不多!”公孙策活灵活现地模彷着她的语气,面上讥嘲之色越发浓厚,“当然了,有大侦探艾兰迪亚操盘,事态的发展永远被她把握。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智慧,可你能不能对我有点尊重,至少把话提前先说明白?”
“你很愤怒,策。”艾兰迪亚澹然道。
“多精彩的名推理。”公孙策气极反笑,对方接二连三的冷澹对应让他快压不住怒火了,“我当然很愤怒!这个狗屎的世界和那帮不知所谓的傻逼已经让我恼火至极,现在居然还要再加上自以为是的你!”
艾兰迪亚的回复让他目瞪口呆。
“很好。”
“哈啊?!”公孙策瞪眼。
“愤怒是令你强大的感情,现在的程度恰到好处。”艾兰迪亚十分满意,“把握好难得的状态,抓紧时间研发新的印契。”
“你说什么?”公孙策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
“请你去修行。”
公孙策竖起食指指着女骑士的鼻尖,指头因怒火而微微颤抖。
“好啊,好啊……”
他爆发出旅行开始以来最激烈的吼声,蕴含着自四年前相识开始到现在所有积累的怨气:“我受够你了傻逼女人!
”
公孙策走回自己的房间,冬一声将门摔上。
这回哪怕是一向沉得住气的秦芊柏也想发火了,她冷声道:“艾兰迪亚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你瞒着阿策和我们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趁机修行?”
“是的。”艾兰迪亚在沙发上坐下,像平日讲课那样详细地解释道,“现如今策的心态已比过去坚强许多,他没有那样容易陷入暴怒。而目睹恶行所导致的愤怒又往往在战斗中宣泄,难以在修行中利用。这次和谈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的身份便于使策陷入愤怒,由敌人之口说出的情报也能让策有深层次的思考。”
秦芊柏又一次在拂晓骑士身上感受到了单调的机械感,那冷漠而直接的思考方式使得她背后发寒。和谈本身是为了试探盖乌斯的态度,和谈背后的目的是借机让公孙策修行,因而和谈的情报与结果均不重要。她的判断没有错,她的目标都达成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己方的利益着想。可那里面没有他人插手的余地,她只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走棋。
“你是为了我们着想吧,可即使如此我也要叱责你。连自己与他人的感情都视为可利用的因素,这样的思维方式很恶劣!”
秦芊柏愤愤地说完,离开房间出门去了。拂晓骑士默默无言,时雨零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自作自受。”
现在客厅里只剩下绮罗与艾兰迪亚了。绮罗抱着沙发靠枕,挪到拂晓骑士身边,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背部。
“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大家好,但是……也要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啊,艾兰迪亚。”
“多谢,绮罗小姐。”艾兰迪亚轻声说,“但我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让各位变得强大,即使被厌恶我也要这样做。”
绮罗想说你何必这么心急呢?你就非要挑大家情绪最糟的时候开展教学计划吗?但话到嘴边她就咽下去了,她想到不知何时将至的破灭与苍穹之灾的后续影响,顿时再一次感受到了“大人”们身上的重量。
他们当然着急啊,每一个人都急得要死。可他们不能将这情绪表露出来,因为无常法最忌求急求快,走错一步就落进万丈深渊。所以就算被讨厌也要抓住机会让公孙策变强,这样的机会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错过就没有下一次了。
“你这样当然会人缘差啦……”绮罗心情低落,可还是忍不住想追问,“艾兰迪亚,之前盖乌斯说苍穹之都本身有意义,那指的是什么啊?”
“绮罗小姐,这……”
“再瞒着连我也会生气的。”绮罗认真地说道。
艾兰迪亚苦涩地说道:“以苍穹之都收容超能力者,这一行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术式,它的作用是抑制龙种增长的速度。如果没有苍穹之都计划,现在超能力者数量至少会达到七千万。”
七千万是什么样的数字呢?莫顿王国的首都苏佩比亚是全球最大的城市之一,它也不过容纳两千万人口,七千万超能力者能塞满三个半王都,光是想象那样的人海就让绮罗头晕目眩。她知道现在的收容计划绝容纳不了那样多的超能力者,各国的资源也跟不上那海量的消耗。
“那现在呢?”绮罗追问道,“在有了苍穹之都后,再过30年,超能力者的数目会是……”
“10年后三千万,20年后预计七千万,30年后突破一亿。”艾兰迪亚闭上双眼,“但我们判断实在境界很可能负担不了七千万名龙种……之后会发生什么连我也不知道。”
绮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她想象不出现在的社会要如何应对一亿个超能力者。她放下沙发靠枕,难过地搂住身边的银发女子。
“别想了,艾兰迪亚。”
艾兰迪亚犹豫了片刻,慢慢抱住温柔的女孩。
“谢谢,绮罗小姐。”
·
公孙策坐在自己的内心神殿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愤怒不妨碍他的思索,盖乌斯在谈判中的暗示已经足够多。那几句话足够他想清楚苍穹之都的意义,想清楚超能力者与世界的未来。
他当然理解拂晓骑士的苦衷,正如他理解严契每每上课时那谜语人般的做派,可理解不代表认同更不代表接受。公孙策的怒火有相当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的无能,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出更好的解法,却发觉自己与平庸的大众一样无能为力。
拂晓骑士总是对的,让他知晓这些又能怎样呢?知道真相后他就能力挽狂澜了,就能灵光一闪想出世界各国齐心协力都解不开的难题了吗?
他做不到。他只能尝试去拼生死,但谁也没法担保自己一定赢。
心中的怒火越燃越盛了,无力感自四肢百骸来袭,好似要将公孙策吞没。他躺在地板上,用手捂着眼睛,想要扯开一团乱麻的思绪却怎样也找不到头。
公孙策静静躺了不知多久,突然他感觉周围的温度降低了许多。睁开双眼时黑衣黑发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身边,和往常一样抱膝坐着。
“嗨。”公孙策颓废地说,“你有感觉无力的时候吗?”
“有。”寂静王说。
公孙策笑了一声:“原来你这样的伟大存在也会感觉无能为力啊?”
“我曾经也是一个普通人,每个王者曾经都是普通人。”寂静王低头看着他的双眼,“就是因为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相界法才会出现。就是因为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我们才会追求相界法的力量。”
“可你想把相界法全部毁掉。”
“相界法让世界越来越糟。”寂静王低声说,“纵使成为了王者,它们依然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它们像孩子一样愤怒,咆孝,发起没有意义的争斗,到头来又是无力的人受苦……即使没有相界法的力量你们也会发起战争与杀戮,这就是有心之人的悲哀啊。”
她俯下身来,注视着公孙策的面庞。
“无能为力的话就愤怒吧,就仇恨吧,你的心中有摧毁虚无的力量。你要杀死王者不是吗?那你就不能放弃。放弃了就输了,就没有希望了!”
她说得那么认真那么严肃,好像在看着过去的自己。公孙策忽然间明白了她的感情,寂静王到现在仍有无力感,因为其余的永恒王者一位都没死去。所以她的劫炎才一直燃烧着,那是她的仇恨与愤怒,那火焰永不熄灭直到大仇得报的一天。
他放下遮蔽双眼的手,从地上爬起。
“是啊,要将这份怒气打出来才是。”公孙策活动着双手,“最古老的复仇者到今天还没放弃,我可没有颓废的理由。”
怒火像血液一样在他的身体中流淌,无力与无能是这火焰的薪柴。公孙策的双臂上燃起灰色的涅炎,那火焰随他的心意而转变为灰色的钢铁兵器。他抓住体内奔涌的感情,以冷静的意志组合着模因。
火焰自他的双臂蔓延,如藤条如细蛇缠向整个身躯。一个全新的术式正逐渐形成,他的声音在火焰中传出,犹如亘古前复仇者的呐喊。
“我要把一切障碍……烧成灰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