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面无表情地坐在道路的起点。
他本以为被推出神社后自己就该醒了,然而现实却并不这样友好。灰发青年再度睁眼时又回到了心灵深处,来到7条道路的起点。他下意识就有了个不好的猜想,而往某个方向一看这猜想就立马成了真。
蓝先生坐在荒相入口处的木桌前,正以双手和红酒瓶的木塞做激烈对抗。砰得一声,木塞飞起,酒液四溅。这怪人不知从哪摸出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干杯!”蓝先生向他举杯,“祝贺我们的勇士又杀了一条恶龙。”
“我多谢你——个鬼哦!”超能力者吐槽道,“连杯子都没有我要喝空气吗?!”
“我倒是不介意分你一杯。”蓝先生拿瓶子对嘴吹了一口,“但你也不敢要啊。”
“我要胆大到喝你的酒我早发癫了。”
话虽如此,公孙策还是有点馋的。他打了这么一场下来是真需要来场庆功宴了。像是感知到了超能力者的想法,蓝先生又从木桌里掏出一只烤鸡。
“你端着点行吗!”公孙策无奈地说,“你看看人家命运王那逼格!你就在这喝酒吃烤鸡!”
蓝先生撕下一只鸡腿:“我最讨厌他那一套。找个人说话还非得让人家走老远路去见他!啧啧啧,被零岛叫了那么多年‘神明大人’还真好意思应,在自以为是这方面和梵相的家伙一模一样,活该被时雨亘弥报复。”
我看命运王对你态度也不怎样,他提到你的时候明显不屑的“呵”了一声嘞。
公孙策叹了口气:“别的不说,你们跟神有什么区别吗?光是暴走的力量都让全世界紧张成这样,换你们全盛时期我都不敢想什么威力。”
蓝先生抓着鸡腿寻思半天,说道:“大道都磨灭了。”
“你还真看网络小说是吧!”
“为什么不看?我闲得很,除了退出的那几位外就我最清闲。”蓝先生卡哧卡哧啃着鸡骨头,把骨棒啃得像薯条,“而且我得说,伙计,力量再强也和所谓的神没关系啊。”
“对我们这些凡人来说不都差不多。”
“哪个神找凡人女性帮他梳头?哪个神躲在黑屋里瑟瑟发抖?哪个神在大学生面前啃鸡腿?”
蓝先生反问道:“最重要的是,你见过哪个丢人的神会看着自己的力量暴走的?”
这话直白得让公孙策不知说什么好。
他回想着这几个人的做派、从自闭症一般的灰衣人,操控命运的少年,再到这个自由过头的蓝先生,发觉每一个人都与所谓“全知全能”的神明沾不上边。他们更像是某种强烈情绪或理念的具现化……
像是拥有绝强力量的凡人。
“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神,伙计!哪怕是天轮的执掌者也会犯错。”蓝先生轻挑地晃着脑袋,仿佛一位在街头听着反神道音乐的混混。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公孙策推了下眼镜,“所以你也一样,对吗?”
“谁知道呢?”蓝先生用他三年前的脸微笑,“你感兴趣的话大可来我这边我们彻夜长谈……”
“容我拒绝!”
“那就没法啦。”蓝先生扔掉鸡骨头,端着酒瓶从木桌上跳下。超能力者一瞬紧张起来,他发现蓝先生的腿脚在这一刻迈过了道路的入口!
“你的力量变强了。”公孙策推测道,“不,你能影响的范围变广了。”
“你们都杀了三条龙了,伙计。世界总得有点变化,不然怎么对得起你们的拼搏?”
蓝先生走到他的身前,那燃着幽幽蓝火的双童像是魔鬼自深渊中投来的注视,又像是最平常的好友那亲切的目光。
“什么变化?”公孙策反问道,“你越来越强然后带着另一头君主龙重现世间把一切砸烂?”
“你看,你又带着有色眼镜跟我说话。”蓝先生叹气,“对自己诚实一点,公孙策!想想你至今为止经历的一切,时雨亘弥、赤法师、还有你过去曾战胜过的那些家伙,他们凭一己之力就能让一个国度天翻地覆……”
“比起这些偏执、极端又邪恶的人,你真觉得所谓的君主龙要更加可怕吗?”
公孙策很难提出反对意见。
比起无智的巨龙,有心的人类反倒成为了更加可怖的存在。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时雨亘弥仅凭一己之力就引发了几乎让零岛毁灭的灾劫,王国那时也是一样……谁又能说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可他还记得命运王说要让零岛覆灭时那平静的表情,记得因与蓝先生交谈而发狂的恶性法使们的样貌。因而公孙策这般答复。
“而你就是世上最极端的人之一。”
“这可不好说!”
蓝色的人影仅是微笑,他变出一个蓝色的空杯子,丢给灰发青年。
“再一次,祝你连战连胜,祝你积极进取,祝你们的屠龙事业如火如荼。”
蓝先生将自己的酒杯与空杯一碰,将酒一饮而尽:“天佑勇者,常胜利,沐荣光!”
“你少改编他国的名言。”
“尽情享受大战后的轻松时光吧,我的朋友……”
蓝先生走回道路,仅留下一个幽蓝色的背影,与一句逐渐澹去的话语。
“为了下一次更加激烈,更加残忍的死斗。”
在睁眼之前,公孙策满心猜测着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会是谁,而他或她将摆出的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大小姐和时雨零应该是最有可能的……时雨君在祸津神那边聊过了应该不急……绮罗说不定会扑过来……理奈大概不会多么着急……卡尔黛西亚绝不可能……也或许大家都在。
对,大伙应该都在,在他的床铺边围成一团等他一醒了就拍手整蛊之类的,这帮人绝对干得出来。公孙策做好了恶作剧的对应准备,信心满满地睁眼!
“天啊,你总算醒了。”
他看到的是一位全无预料的女士。金色的短发,银色的铠甲,碧绿色的眼中透露出她独有的柔和与温柔。王国的第七骑士,奥莉安娜·卡文正坐在他的床边,见他醒来正安心地轻叹。
“……”
公孙策摘下眼镜,用慢动作般的速度捂住脸,在床上掐着尖细的嗓音喊道:“是幻影,我看到幻觉了!吔!幻影快消失,幻影快消失!”
“你为什么就不能严肃哪怕一次呢!”
奥莉安娜气得挥拳捶他,灰发青年像条虫一样躲避攻击,口中高呼:“王国骑士打人了嘿!大伙都看见了!骑士打人了!”
奥莉安娜涨红了脸,气愤地尖叫道:“公孙策!
“是的,我在。”
公孙策的脸色变化比舞台上的专业演员速度更快。他严肃地问道。
“奥莉安娜,你到了零岛。那这次市民们……”
说这话的时候,青年心里万分紧张。他知晓第七骑士的能力,对因果的操控,时间的回朔,理论上可以救赎任何事物的奇迹之力……
可他也清楚,奥莉安娜的力量不是绝对无敌的。
这世界上存在着连奇迹也无法救回的生命。
被融化为灰雾的人类,被固化为结晶的人类,曾在三年前的苏佩比亚,被天灾剥夺了生机的心灵……
他至今仍记得奥莉安娜跪在废墟中嚎啕大哭,因为她竭尽了一切力量,却也未能夺回那些一度消散的生命,仅让破碎的晶体恢复,得到了一具又一具美丽的尸体。
因而公孙策告诉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知晓善良的骑士必然会尽己所能,没有人能怪罪她的付出。他只能紧紧攥着拳头,在面上维持着镇静的神色,绝不给友人多一丝压力。
“唉……”
骑士悠悠长叹,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我尽了最大努力……这一次非常成功。”
公孙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着实僵硬了两秒钟,绞尽脑汁想着“非常成功”代表着什么。而后他不由自主地咧开嘴角,狂喜地举臂高呼:“你真是天使!圣女!天啊,奥莉安娜!
太棒了!
!”
第七骑士害羞地说:“请不要这样!”
公孙策欢欣鼓舞地笑着,他使劲抹了把脸,问道:“你知道,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这次如此顺利?”
奥莉安娜望着窗外,街道上劫后余生的人们正为自己从龙灾中生还而大肆庆祝。
“有很多原因。”第七骑士说,“现在的我比三年前要更加强大,零岛的人们有着根深蒂固的神佛观,祸津界对零岛的影响还未完全澹去,这次的伤亡人数远不如三年前……零岛是个过于特殊的地方,一切也都与过去不同了。”
“我预计着这些因素而展开了创界,我不停说服自己这一次一定可行,但当我祈求奇迹降临时,我的心灵依然颤抖,为那极可能发生的失误而恐慌不已。”
“而当奇迹真正发生时,我才理解,原来我先前的预估的因素都不是真正重要的。”奥莉安娜转过头来,温柔地注视着老友,“让这奇迹真正发生的原因,是你们的奋斗。”
公孙策困惑地挠了挠头。
“恕我冒昧,女士。我们一直在做的仅仅是和龙打打杀杀,或者与疯狂的无常法使战斗。”
“你知道吗,公孙策?奇迹的发生需要大家的力量。”奥莉安娜垂目,“如果没有与祸鬼争斗的忍者,没有挺身而出保护市民们的勇士,那大家的心中就难以拥有希望;如果虚光之龙的影响来得更深,更广,像上次一样难以挽回,那奇迹就没有发生的土壤。”
“是你们战胜了这艰难的一切……我才能以命运的力量,带来回报。”
奥莉安娜的双眼明亮,不带一丝迷茫。公孙策感到很不好意思,他真心觉得要是大哥在就好办多了,不至于让他这个别扭的家伙听到这些说话。他赶忙转移话题:“我记得祸相法是命运不公生存艰难来着。”
女骑士紧张地眯起眼睛:“这是谁与你说的!”
“我猜的,真的。”
我要现在跟你说我跟命运王聊过估计你会比较崩溃。
奥莉安娜松了口气。“哦,我想他们应当警告过你不要多想……你的祸相天赋很糟,是吗?”
“高达1点,相当了不起。”
女骑士忍不住笑了一声。
“别这样!好吧,我可以与你略说一点。你知道我的境界被称作什么。”
公孙策扯着嗓子说道:“咱们的骑士奥莉安娜可是了不起的创界法使——有话好好说别打人嘿!戴着手甲呢!”
奥莉安娜气呼呼地收拳。“是的,创界!如果你没有自己的理念,你又该如何创造自己的世界呢?”
公孙策琢磨着她的说法。
“你的意思是,要创界就得在底子上做点创新?”
“总要有属于自己的坚定信念。”奥莉安娜没有正面回答,“我知晓生存艰辛,命运不公,人的一生都在苦难中挣扎。因此我才祈求着奇迹的降临,渴望以万中无一的概率挽回失去的一切。”
超能力者试探着说:“那认为命运无常的那一类祸相法使怕是不喜欢你这观念啊。”
奥莉安娜这时却一点不退让了。“人们在这痛苦的世间付出了这样多的努力,就该得到美好的回报才行!”
公孙策想象着命运王听到这话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奥莉安娜?我觉得大哥他一定也会这么说的。”
奥莉安娜的双眼亮了起来。
“我也这样想!说起来,莫他这一次——”
惨了!不小心把大哥拖下水了啊!
公孙策赶忙提高声调:“不过你的回朔是不是出了点问题?我刚发现病房角落有个练武术用的木桩,而且这床单是绿色的。”
“苇原城有超过一千五百万的固定人口。即使对于创界法使,在聚集了大家的心愿下,要影响这样多人的因果也要消耗极为,极为,夸张的力量……”骑士小姐面色尴尬,“我现在比一位显现法使强不了多少。”
“所以在环境重塑方面你找了别人帮忙?”
“是的……”奥莉安娜重重叹气,“秦暝先生。”
怪不得。
我完全理解为什么天花板上会有玉石凋琢的五线谱了。
公孙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搞清楚他昏迷后事态的发展,而后奥莉安娜开始以她那副忧心忡忡的态度说教起来:“公孙策,你这次实在是太冒险了!你怎能这样过度地使用终末剑,甚至还用了来源未知的技巧!你知晓这会有多么大的可能性令你坠入疯狂,成为只知破坏的怪物吗!我光是听着你朋友们的说明都吓得快要昏了过去……”
我要告诉你我已经和三个道路里面的人交谈过你怕是要当场晕眩。
公孙策赶忙转移话题,他知道这位善良的淑女一旦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说来大家都去哪了?就剩我一个没去宴会了是吗?”
“……我认为你不会想听这个。”
“说吧说吧说吧。”
奥莉安娜的表情更加忧愁了。
“我想……时雨亘弥在临死之前,还是算计了我们一次。”
同一时间。
一位穿着白色西装的青年正坐在椅子上,他手中抓着一块单片眼镜,对着眼眶比来比去,眼中满是纯良。
参与本次作战的调查员们将其围成一团,为首的时雨怜一不厌其烦地问道:“终一,你还记得多少?”
时雨终一眨巴眨巴眼,很不确信地说:“我是……时雨终一。”
他在怜一鼓励的眼神中绞尽脑汁想了一番,开口说:“家族很重要。”
众人纷纷叹息,时雨零将手一摊:“这家伙是没救了!第七骑士没办法让他退回去吗?!”
“非常抱歉,我的创界能力建立在令因果之线回退的基础上……”走进门的骑士低声说,“可作为代价付出的记忆是无法再次取回的,因为命运收取的代价不容拿回,除非能以无法衡量的代价颠覆交易本身。”
怪不得时雨终一复活时雨亘弥要废那么大功夫……咒天平的交易还真够狠的。
公孙策拄着拐杖跟在骑士身后,仔细地打量着这位曾经的强敌。时雨终一好奇地回看着他:“你是我的哥哥吗?”
“我不是。”他指向时雨怜一,“他是你大哥,旁边这位是你大姐。”
时雨家的长姐由此与超能力者争论起来,主要矛盾点在于“以弟弟身份成长的养父克隆人在失忆后是否能被视为家人”。卡尔黛西亚看着那青年茫然的神色,止不住地抽着冷气。
“怜一我警告你,你以后不许再消耗记忆了听懂了吗明白了吗?这家伙才交易了多久就把自己变成傻子了!”
“好的,好的。”
时雨怜一连声应和,脑中却仍在思索。
他是咒天平的所有者,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份力量。时雨终一的确用记忆做了许多交易,但仅仅一次战斗,应当不至于让他消耗了所有的分量……
时雨怜一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这真的只是时雨终一在这次战斗中付出的代价吗?
还是说,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时雨终一又用这份力量做了什么交易……?